光明大殿的殿门,在眼前慢慢的合上。
也将外面的一切危机,一切绚烂,都隔绝开来,随着殿门合拢发出的一声沉重的轰鸣之后,大殿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一步一步走上丹陛,对着那张金灿灿的龙椅出神的楚旸。
他的背影,孤寂得一如往昔。
就在刚刚,刀剑环伺,几乎已经要将他,将他们逼上绝境之时,楚旸对王绍及和王绍裘等人只说了一句——天子自有死法,天子自有死处,这些人似乎也不敢将他逼迫得太厉害,于是,让出了光明大殿,也是让他在此处上路。
然后,他们都退到了殿外。
此刻的光明大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大殿中央,也只留下了一把王绍及丢在这里的剑。
这,就是他们结局……
就在商如意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剑锋出神的时候,一双织羽步仙鞋慢慢的步入了她的视线中,接着,是飘然而至的洁白如雪长衣,只见楚旸走到了那把剑的边上,俯下身,捡起了那把剑。
“陛下……”
商如意上前一步。
这个时候她再要说什么,其实已经无话可说,整个光明大殿都被围了起来,甚至,几道宫门也都落入了禁卫军的掌控,今晚到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唯一的结局,只在这剑锋之上。
而楚旸就拿着这把剑,细细的看着那锋利的剑刃。
半晌,他对着剑锋上映着的自己的样子,忽的一笑,那笑容与冰冷的锋刃一般锐利冰冷:“想不到,就这么一群莽夫,竟然也能数落朕的错处。”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痛。
其实刚刚,王绍裘说的那些话,她只当放屁,但——哪怕恶臭难闻,她也不能否认,他的话是真的。
否则,那些话也不能激起禁卫军将士的群情激愤。
这个天下,的确已经战火连绵,支离破碎,而楚旸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弥补的举措,反倒在逃避的过程中,反倒给天下造成了更大,更惨烈的危机。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的目光从那雪亮的剑锋上慢慢看向了她。
“你真的相信他们说的,杀了朕之后,就能另有贤明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
“……”
商如意的心神忽的一阵恍惚。
另有贤明……
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
难道是——
就在她这一晃神的时候,楚旸却好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他微微眯起那双细长的凤目,道:“怎么,你真的相信?”
“……”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她不该说相信。
可是她的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也许并不需要怀疑。
有的,一定有的。
只是那个人,和他的儿子,已经抛下了自己,他们所有的功业,为百姓谋福祉,开万世之太平,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然一笑,道:“陛下不必问如意。”
“……”
“这个问题,如意其实——并不关心。”
“……”
楚旸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也一笑,道:“是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朕也的确不该再去考虑那些事。”
说着,他慢慢的举起的手中的长剑,那剑锋映出的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睛,仿佛也在此刻,刺痛了他。
商如意道:“陛下!”
楚旸却没有看她,只是一直盯着剑锋上映出的自己的样子,又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对,其实,朕的确放弃了。”
“……?”
商如意一愣,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再一想就立刻明白过来,他这话,是回应的她之前,指责他作为皇帝,却轻易放弃一切的举动。
商如意的声音顿时有些哑了。
“陛下……”
“可是,朕也后悔了。”
“为什么?”
楚旸这样的人,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后悔两个字?他不应该是哪怕伤痕累累,哪怕鲜血淋漓,也绝不言退,更不言悔的一个人吗?
为什么他后悔了?
转头对上商如意诧异的眼神,楚旸淡淡一笑,道:“朕后悔,让你来到朕的身边了。”
“……”
这一次,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
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的眼睛也微微发红——她也许是曾经庆幸过,楚旸派人将她从宇文晔的身边带走,让她不必再去面对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可是,将自己带到江都宫,也就意味着要面对这里的一切。
包括,他们今日的末路。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陛下,我——我今天陪着陛下,是心甘情愿的。”
“……”
听到这话,楚旸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有了一丝震荡。
心甘情愿?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得出“心甘情愿”四个字,难道,她不畏死?甚至,不怕跟自己死在这里?
他提着剑慢慢走到商如意面前,低头看着她道:“你,不是不喜欢朕吗?”
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道:“人跟人之间,也未必只有喜欢这种感情。”
“……”
“陛下引我为知己,我愿以生酬知己。”
“……”
“今日陛下若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究还是颤抖着支撑不下去了。哪怕心里早已经做了决定,哪怕已经坦然的要面对这一切,可死亡就是死亡,她哪怕经历过一些生死关头,也还没有历练到可以平静,甚至笑对死亡的境界。
她,还是怕的。
甚至,当她低下头去,看着楚旸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冰冷的长剑时,心中升起的寒意仍旧令她战栗不已。
她只能挪开目光,却正好看到了脚下,两个人的鞋子,那精美奢华,在传闻中可以羽化登仙的织羽步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