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2)

考试好比是一个水池子,难度低,池子里的水就浅,难度高,池子里的水就深。在池子里是浮是沉,全看考生的水平。最怕就是夜钧寰这样的,水平一般般,又分不清池子的深浅,常常浸没在浅池子里挣扎。

初一的数学科组不知道抽什么风,将初二前的那场期末考卷子出得特别难,乃至于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一班只能拿到八十四的平均分。考完数学时,同学们走出考场,各个面面相觑。而夜钧寰秉持惯有的心急,看题心急,计算也心急。除去原本就不会做的题,还多算错两道大题的结果,落得个六十一分的分数,只再往后退一步就掉进不及格的悬崖下去了。

“你第七题选了哪个?”

“A。”

“A?不是C吗?”

“啊?我选了B。”

“这题肯定是选D的,草稿我全都做在卷子上,你们自己看。”

“不对啊,你这里八乘八怎么等于七十二?”

“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对数学答案的环节硬是变成拍卖现场,每个人给出的数字都不一样,这样的争论没能持续几天,答案一放出来后,全班就如盖了棺一般寂静。夜钧寰拿到成绩时依旧平静,简单地瞄了几眼,就把卷子塞进了书包。然后一只手用拙劣的指法转着笔,一只手托着腮发呆。

“塞那么快干嘛,多少分?”

同桌说着就想把手伸进夜钧寰的书包,钧寰用脚一踢,书包顿时把原本也只是微微张开的嘴闭得紧紧的。

“看啥,六十一分。”

“六十一分?你考试在睡觉啊?”

“什么睡不睡的,平均分也才那么点,我看错加算错几道题,低分不是很正常?”

“低分你还这么淡定。”

“我不就平常那样……不淡定我能干嘛,现在跑到走廊跳下去吗?”

“这里才二楼,跳下去你也摔不死。我记得你之前还会因为分数没我高抓狂。”

“那是因为,我,什么都比你高分,就英语,比你低,然后,总分就比你低了,我想讨回个公道而已……你多少分啊?我看看。”

夜钧寰拿起同桌桌上的卷子,七十三分,那个阿拉伯数字三很明显是由二改过来的。

“你不也没到平均分。”

“又不是中考,无所谓,再加上我家里人不管我。”

“初一还没过你就想中考是吧……”

袁音舜说的没错,考完试以后的时间理应是轻松的。一整天同学们不想听课,老师也不想讲课,时间就是这样被班上同学聊天聊过去的。

“你回家干嘛,看书,还是干嘛?”

“玩手机,考完试谁看书。”

“手机,你不是玩电脑的吗?”

“手机是手机,电脑是电脑,而且这几天我爸在家,我一开电脑,他就像捉鬼一样盯着我,我还是不玩的比较好。你呢,找柳笙言聊天?”

自从那天中午开始,袁音舜一直用“滚”来回应一切有关柳笙言的话题,可越是这样简短的回应,就越显得可疑。夜钧寰觉得音舜一定在逃避些什么,这种似是而非的表现令钧寰十分抓狂。

夜父在客厅看电视,夜钧寰回到家照常门一锁,把自己关在房间。“七旬老人竟是两位幼儿园小朋友的生父?”手机上的这条新闻标题着实将钧寰吸引住。人在专注于某一样事情时,总是会放松警觉,钧寰看手机入了神,连夜母回来的开门声都没听见。

“你躲在里面干嘛?出来,开门!”

夜母大力地拍打夜钧寰的房门,钧寰新闻看到一半,还没从采访现场走出来,对夜母的叫唤声无动于衷。但随之而来的掏钥匙声响将钧寰从手机内扯出,枕头正被自己枕在背后,一时间没有一处合适的地方藏手机。钧寰急中生智,迅速把手机的音量调为零,然后塞进自己的裤子里。

“叫你开门你不开门,躲在房间里面干嘛?”

“刚准备穿鞋去厕所。”

夜钧寰刚从床上站起来,手机就滑落到大腿处。钧寰的想法是用力地让双腿夹紧手机,碍于太瘦,大腿上肉不多,这一操作变得很困难,到最后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走路方式走去厕所。“一个在看电视,一个在我房间,应该没注意到我身上来吧。”钧寰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手机藏到了装厕纸的金属盒子里。夜父夜母的房间里自带一个厕所,因此外面的这个厕所实际上已成为钧寰的御用厕所。出来客厅时,夜母把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倾倒在地大半,手中拿着的正是今天刚发的那张数学考试卷。”

“考试成绩出来了,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你没跟我说啊。”

“数学六十一分,再低两分就不及格了,你还要不要读书的。”

“平均分也才八十多分啊,说明班班上的其他人都不是很高分。”

“别人都是八十多分,你才六十分,为什么?”

“我有两题算错数了。”

“是啊,算错数,怎么不见别人算错数?”

“我怎么知道,考都考完了,算错数我能怎么办。”

“我看我是对你太好了,读书读不好,顶嘴倒是很厉害。”

夜母直接给了夜钧寰一巴掌,钧寰的脸马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都跟你讲了不会读就不要让他读。”

“是啊,夜钧寰,你的学生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从明天一大早开始,就跟着你爸去开裆口。”

夜钧寰心里面很是委屈,这一次虽说是考差了,又不代表以后都会考差,凭什么自己的学生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呢?不过钧寰没有继续回应,也想不到该回应些什么,只知道鼻子酸酸的,面颊痒痒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地板上明显能看到钧寰的脚前湿了一大块。

“哭什么,我都说了,给了你机会好好读书,是你自己没有珍惜这个机会,现在就只能没书读,听见没有?”

夜父夜母骂完一阵后便又出门了,夜钧寰抽泣着,整张脸像地球一样,湿的地方多,干的地方少。钧寰就是这样,呆呆地站在那,不知道站过去多少时间,等再次挪动两条腿时,仿佛能听见关节摩擦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泪囊内的泪流尽了,躺在床上,本应是哭无可哭。钧寰回想起夜母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的那个感觉,眼泪就又流下来了,虽然只有少许的几滴。

夜钧寰很快睡着,又很快醒过来,时间是凌晨四点多,深呼吸时,喉咙仍会颤抖那么几下。钧寰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藏在厕所,于是摸黑起床,不敢开灯,不敢穿拖鞋,生怕制造出一丝动静。取走手机后,不留心让金属盒的盖子猛地降落,撞击盒身,铮铮的声音在晚上被无限放大,这一下可能吵醒了整栋楼的人。钧寰把手机藏到书柜的最里面放着,再拿来几本书作遮挡,蹑手蹑脚地躺回床上,心惊肉跳,久久不能重新睡过去。

“还不起床,不用开工啊?”

夜钧寰再次睡着的时间无限接近于夜父掀开他被子,叫他起床的时间。钧寰睡了一场不痛快的觉,醒过来时有点呆呆的,坐在床上用力揉搓着眼睛。

“干什么,很困啊?干活就是这么早起床的,快点起来穿好衣服,弄干净你的脸和牙齿,然后就跟我去开档了。”

夜钧寰当然是不想小小年纪沦为童工,可又没办法,此时违抗夜父搞不好又挨一顿打。于是穿衣服,刷牙洗脸的动作放的非常慢,似乎是想要尽可能拖延出门的时间。

“你乌龟啊,还是蜗牛?去干活谁等你啊?”

放在门边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被夜父提起,甩到夜钧寰手上。钧寰掂量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东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隔着袋子可以摸出是一袋牛仔裤。走出小区大门,没几步就是公交车站,天蒙蒙亮,这时节太阳在北回归线附近游荡,钧寰估计现在的时间是刚刚六点出头。不移时,远方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应该是今天的首班车,车上互相推搡的多数人怀里也抱着黑色塑料袋,看起来他们和夜父要去到同一个地方。

商场大楼前,聚集了许多人,这是夜父夜母口里档口的所在地。一路上有固定的早点铺,也有流动的早点铺,夜父把夜钧寰领到一家牛肉面馆,叫了一碗牛肉面。这面馆钧寰有印象,小时候来档口偶尔会在这里吃面。

“你快点吃啊,吃完就上前面五楼找我,我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