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靠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腹部。

木头睡着之后，身上那些长期劳动锻炼出来的肌肉就软了下去，被更柔软的薄脂肪盖住，十分温柔。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焦虑，但是半天睡不着，也不想吃药，索性穿上披肩坐了起来。

书桌上的那盏暖色灯光的台灯可以调亮度，她把亮度调到最低，一个人支着脑袋坐在窗前看书。

那篇古文分明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她心里却感慨良多。

【……我十八岁嫁予夫君为妻，二十一岁时，夫君在太学做学生。赵、李两家都是寒门，向来贫检。每年正月十五，我俩休假外出，就会把衣服拿去典当一些钱出来，去相国寺的市集买古碑文和零食。我们一起回家，一边吃东西一边琢磨这些碑文，真是十分开心。】

【两年后，夫君离开太学上任，我们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但总会为了古碑文而寻访很多偏远之地。日积月累，就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我们对古代铭文的考证整理和编校日渐深入，逐渐已经不能自拔……那些日子很快乐，我记性很好，每天饭后，我和夫君就坐在一起，和他比记性，说某段记载在哪本书的哪一页，第几行，要是谁赢了，谁就会哈哈大笑。】

【我其实也不在意头上没有珠玉首饰，也不在意家里没有涂金刺绣，反正只要遇到保存完好的古书古铭文，我总会尽力买下来作副本。】

【那时候我们已经把勘校古文当作毕生的事业，乐趣自然在声色犬马之上，因此虽然日子清苦，但我和夫君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份志向……】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节选大意。）

木晨曦在微光里醒来，发现她在看书，心里想，她大概也在为了改词而找材料，模糊之中看见她穿着披肩的，就没有起来去打扰她。

就侧着脑袋看她坐在灯前的那个样子——一只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捏着一支铅笔在写着些什么。

认真又可爱。

不过很快她就把书合上，又伸了一个懒腰，躺了回来。

平躺不过五秒钟，她又像个小绵羊一样蜷缩到他这边来了。

木晨曦抬了一下手，让她靠近，于是自己就成了她的抱枕。

方敏抒没觉得奇怪，木头睡着了一样会有回应，第二天问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就像在梦游。

这天他倒是真的醒了。

木晨曦问她，“你在看什么书啊？”

她问，“你是没睡着还是睡醒了？”

“醒了呗。”

“哦，没看什么，看的《金石录后序》。”

“我以为你会看李清照的词集，没想到你翻到最后看的是《金石录后序》，婉约派词人只是她的头衔，其实她是个考古学家。”

“她有她的爱情、人格、尊严，屈辱以及她的坚守，”敏敏叹了一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人生楷模啊。这篇序还是她五十多岁的时候写的。”

木晨曦说，“是，金军南下，她和丈夫呕心沥血编撰的《金石录》丢失，活到五十多岁，又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又重新得到了《金石录》，这样她才在百感交集里写下的这篇序。”

“那《声声慢》又是怎么写下来的？就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首。”

“那首啊……”木晨曦说，“确实挺凄凉的。”

他本来不想和她细聊这个，但是她安静得像一只猫，伏在旁边，显然是想得到答案。

木晨曦只好把这点小历史讲了出来，“她七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非常聪颖，她就问那小孩，说愿意把毕生所学教给她，那个小孩就回了李清照一句，‘才藻非女子事’，后来就有了那首《声声慢》，再往后，她的事迹就再也没有记录了。这件事情还是陆游从墓志铭上记下来的。”

“唉……”

“你叹什么气？”

“困顿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