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堂堂的贾政之子,贾环处在这样的境地中,确很不正常。
有人说至于环儿,自知庶出,亦知人以其庶出而贱之,于是生出两种心事:
其一,人既贱我,我亦自贱……
其二,因人之贱己,而羞,而忿,而恨,而妒,处心积虑以求报复,而忘自己已入于下流不堪之地…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一回中,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各写了一首《中秋诗》,虽然作者遗漏了宝玉三人的诗,诗的内容我们无法知道了,但贾政有评价,贾政看了贾环的诗“亦觉罕异”。虽然贾政微讽宝玉、贾环,对二人写的诗不象贾兰那样“正统”而感到有些不满,但把二人的诗同唐代诗人温庭筠、曹唐的诗相比,可以看出贾环也是很有诗才的。贾赦也曾大力赞扬过贾环的诗,说“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又赏给贾环许多玩物。不管贾赦是何用意,但可以看出贾环的诗也是值得被肯定的。
贾政命三个子孙作词。
贾政评贾兰的诗是“稚子口角”;
而当贾环写完后,众人道“更佳”,贾政也不无满意地说:
“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
众人带些奉承地说:“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
贾政则还是替自己的儿子谦虚说:
“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过失”。
贾环第一次出场是在“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一回。
贾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回家本来承望着能得到母亲的安慰,不想赵姨娘听了贾环的遭遇,并不心疼安抚,却像泼妇一样骂儿子是“下流没脸的东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把儿子当作自己争宠夺势的筹码,眼见儿子偏是一副不成才的样,赵姨娘还要随时替他收拾残局,更不见得能分出母爱来抚慰这不争气的儿子。她虽是贾环的亲生母亲,却心底狭隘,恶毒自私,更加身份低微,没有什么修养,自己尚且如同泼妇一般,哪里能教贾环什么好,就只会挑唆他闹事,贾环因闹事挨了打,赵姨娘又不能出面为他作主撑腰,最后倒霉的总是贾环。
作为母亲,赵姨娘对贾环的深刻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赵姨娘对宝玉和王熙凤是又嫉又恨,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用个什么法子陷害他二人,最好能把他俩弄死,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贾环成为贾府爵位的继承人,在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中,赵姨娘就用五百两银子请马道婆做法,想要彻底除去这两个眼中钉,她是这么说的:“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在宝玉二人弥留之际,赵姨娘见到自己愿望即将达成,竟然得意忘形,对贾母说出了真心话:“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贾母马上喝道:
“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
贾母老于世故,她所代表的是整个封建制度的上层统治者,赵姨娘的心思哪里瞒的过她,她这样说,不仅仅是对赵姨娘的警告,甚至是最后通牒——就算宝玉真的死了,贾府的家业也不会落进你们这起奴才手中,你别做春秋大梦了。
贾环在这点上受她影响最大。在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中说,贾环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
他素日恨宝玉大部分都是受赵姨娘的影响,如今“这恨已经不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文中他不是要烫一烫宝玉就算了,而是存心要烫瞎他的眼睛。想贾环那时不过十一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如果不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的兄长产生这么歹毒的想法。”
还有上文提到过的贾环在贾政面前诬告宝玉因奸不遂,逼死人命。也无疑是受了赵姨娘的影响。赵姨娘从来是有事没事都要寻找机会中伤诋毁宝玉的,她的举动让贾环在耳濡目染中学会了如何不择手段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贾环的种种行为的背后,不难看出效仿赵姨娘的痕迹。
有这么一位妈,贾环的出身也算是无语了。可探春不是一样,是赵姨娘养的?
当有人说探春怎么只给宝玉做鞋,自己的亲弟弟都没份时,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作鞋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弟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白气。”
宝玉听了,点头笑道:
“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了。”
探春听说,益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像了!还有笑话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顽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跟前了。”
一句“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把母女姐弟间的情谊抹杀的干干净净。本来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探春看破贾府中的利害关系,选择一条进身之捷径,我们也无法指责她有什么错处。然而为求进阶不惜诋毁生母,说赵姨娘“昏聩的不像”,“不过是那阴微卑贱的见识”却实在令人齿冷,不知道这跟卖母求荣有什么区别。至于她说“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那更是睁着眼睛说白话,对于贾环和宝玉的态度,随便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天差地别,贾环难道不想和自己的亲姐姐探春多亲近?整个贾府,除却贾政和赵姨娘外,只有探春和他最亲,可在他受委屈之后,
最常找的人却是迎春。
为什么?
大约因为只有在“二木头”迎春那儿,他才能体会到一点平等和尊重。
而自己的亲姐姐,却怕的紧,所以在“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中,他才会脱口而出:“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自己的亲姐姐,却视同洪水猛兽,这跟探春在其他人眼中可亲的形象大相径庭,因为探春从来没给过贾环一丝姐弟之情,所谓“谁跟我好,我就跟谁好”,不如改为“吾惟跟权好”。
不知道探春对贾环这个弟弟可曾有过一点感情,反正遍读红楼都找不到探春贾环有什么直接对话,这样一对亲姐弟,在贾府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里,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她的冷漠无疑让贾环在贾府再次感到亲情的淡薄,母亲是这样,姐姐也是这样,为了追求权利,甚至连骨肉亲情都看的淡了,探春的无情很大程度上让贾环更了解权利的重要。
逐渐长大的贾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知道这府上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一个都靠不住,连自己的母亲都靠不住。
于是贾环开始转变了态度,央求母亲得湘云介绍,哥哥宝玉担保,于那武功上拜了冯紫英为师,练习骑马射箭,裂砖破石,十八般武艺,特别是那射箭和拳法上,更是难得。很快,贾环就小有所成,通过了府院的乡试。
贾环自己,还练就了绝佳的轻功,能随意飞檐走壁。简直是浪子燕青一般的人物,很快就有了些名声,也成了冯紫英行军打仗的得力助手。
而那文事上,贾雨村同时带宝玉,贾环和贾兰。从来《春秋左传》入手,结合《诗经》和《论语》、《孟子》。
那宝玉的学习,专用在《诗经》上,对《论语》、《孟子》,还不如对《春秋左传》上心。自然难有所成。
但也不能说宝玉就对《论语》、《孟子》不通,只是不必深究罢了。
贾环呢,和宝玉完全不同,贾环的目的只有一个,非常明确,那就是出人头地,为自己和被人看不起的母亲争气。所以贾环的目的很清楚,不择手段,通过武举,登上人生巅峰,不择手段,通过踩着别人的肩膀,登上闪亮的舞台。
让那些看不起的人彻底闭嘴。
贾环看得比宝玉清楚多了,在这个尘俗的世界里,权力就是一切,权力才是本根。有几个不是利欲熏心,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有几个不是折腾够了,才发现人生不过南柯一梦的!
在南柯一梦前,先让自己的富贵梦做够了再说。所以才有这么热闹这么精彩的纷繁复杂的尘俗世界。
于是贾环发奋图强,就把论语孟子背了个滚瓜烂熟,而武举的文科考试,主要就是考考背诵,考考理解,对那策论上,主要还是看兵法法要!
这兵法法要,贾环也经常拿了来问贾雨村,贾雨村又是那个好为人师的。于是,贾环就得了不少好处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不习乎?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每当天还未亮,从赵姨娘房里,传出的不再是吵骂的声音,而是这琅琅读书声。那赵姨妈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也变得好了很多。那彩云,更喜欢她的环三爷了!
背好书,天才刚放亮,那院子里,迎着朝阳起来的,就有环哥每日早练的身影。
未可轻少年!
贾环变了,连宝玉都说,这个弟弟贾环,算是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