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殷淮安府中这些时日,察言观色的本事虽说长了不少,可殷淮安喜怒不形于色,她实在捉摸不透。
明明上一秒还温风细雨的男子,下一秒却冷若冰霜、致人于难堪境地。因为这,慕容怀月遭过多次苦头,为人处世变得十分胆怯。
她攥着糖人,手心出了不少的汗,不知为何,人也有些发晕。
“怎么了?”殷淮安瞧她神情不对,眉心微蹙,“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慕容怀月扶着桌边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才感觉稍微好点。
殷淮安自然不信,明明刚才还欢欣的女子一转眼就变了脸,定是心里在想别的。
二人同桌无言,丫鬟们井然有序布膳、奉茶。
慕容怀月用了些热汤,便放下调羹,一心举着自己画像的糖人对着烛火打量。
殷淮安在旁看着,疑道:“怎么只吃这么一点?”
“嗯,午膳吃的有些多,我不太饿。”慕容怀月掰了一小块糖人边儿塞进嘴里抿着,麦芽糖的香气萦绕在唇齿间,冲淡了心底深重的郁结。
缺了一角的糖人被烛火添了些暖意,恍惚间,她觉得这照她样貌画出的糖人有些陌生。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慕容怀月一顿,闭了闭眼,再定眼细瞧,竟觉得这破损的糖人有些神似秋月明。
登时身后一阵冷意。
颤着手搁下糖人,她用调羹缓慢地搅着碗里的汤,思绪却飘回中秋那日。
怪不得那日殷淮安如此出神看着手里的糖人——
团圆的日子,总会令人怀念深爱之人。
胸口一阵酸涩,慕容怀月赶紧喝了口茶才将将缓解。她这一切举动殷淮安都看在眼里,虽有疑心,但他只当做不知。
饭毕,膳桌被撤下,丫鬟们伺候二人漱口、又奉上茶,接着一行人便退到外面伺候。
房中静了一瞬,殷淮安淡然开口:“过两日等雪化了,你便搬到别院去住。”
慕容怀月一顿,抬眼看他:“…好。”
又是无话,殷淮安又坐了一会儿,饮了半盏茶,才离开听音阁。
明日上朝,他便要请圣上赐婚了。
殷淮安在汀雨殿外止住脚步,楼汛如影魅般跟在他身后,见自家主子停了,旋即也立在原地。
“楼汛。”
“属下在。”
“明日你去一趟元亲王府,取一些她在王府的旧物回来。”
楼汛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谁,于是微微颔首,回话道:“属下领命。”
翌日一早,又是一场大雪。
殷淮安和殷文钊两叔侄在宫外碰上,二人皆披玄金大氅,过了右掖门往殿内去。
“秋月明过世不到一年便让你再度娶妻,真是为难你了。”殷文钊目视前方,脱口的话卷起一圈白雾。
殷淮安垂眼,在出云桥上驻足:“月儿过世,我何时娶妻、娶谁家女子都是一样,我不在意。”
殷文钊在他身前也停下,回身看他:“那慕容怀月你还打算继续留在府中吗?”
殷淮安默不作声,眼睛只瞧着远处的皑皑白雪。
殷文钊轻叹,转身往殿内走去:“你如果现在杀了她也不会有人知晓。”
良久,殷淮安跟上。
朝堂之上,还未等殷淮安开口,已经有得了信儿的臣子向他贺喜。殷淮安笑笑,不动声色敷衍过去。
时辰到了,天子上朝,众臣见礼。武将位于右侧,文臣位于左侧。
臣子各司其职,禀报完要事后,殷淮安看了一眼文臣之首的何相,便出列请旨赐婚。
高堂之上的天子面无表情,审视的目光落在堂下请旨之人身上。
“朕记得你爱妻过世不足一年,你现在——”
“圣上,”何相出言打断,“殷将军和小女两心相悦已久,还请圣上赐婚于二人。”
良久无言,天子捏紧手中的串珠,终是缓慢吐气,说道:“那朕答允你二人便是。”
朝中自然有洞若观火之人,看得出来圣上对这门婚事不满意。也是,殷家叔侄本来就功高震主,现在又与文臣之首结为姻亲,只怕这慕容一族的天下要另移他人了。
心中喟叹,这种动摇天下的事情,不是他等小臣可以掺和其中的。
散了朝,何相邀殷淮安和殷文钊去府中小坐,商谈娶亲事宜。殷淮安表明一切妥帖,只等择个吉日将聘礼送来。
三人商量下日子,又说了会儿话,殷文钊、殷淮安才离去。
殷淮安刚回府邸,楼汛前来复命:“将军,我从王府取回些旧物,搁在殿内。”
殷淮安“嗯”了一声。
“今日太医又去王府了,说是元亲王夫人不好。”
殷淮安一顿,颔首:“知道了。”
“将军要去听音阁吗?”楼汛大着胆子问。
殷淮安在廊下止步,回过身,似笑非笑道:“怎么?”
楼汛上前请罪:“将军赎罪,属下只是觉得将军有些不似寻常,怕会误事。”
殷淮安睨他一眼,淡然道:“我看也不必等雪化之日了,午后就将她移到别院,拨一个小丫头过去伺候。”
“是。”
“那些旧物你送过去吧。”
“属下领命。”
主仆二人回到汀雨殿,殷淮安在房中转了一圈,不觉有些哀叹。不日,这里就是他和另外一个女子的婚房了。
而这房中关于秋月明的点点滴滴,终将随着时日渐长逐渐消散。
听雨阁内,慕容怀月午睡刚醒,就见云落带着一个小丫鬟候在榻边。
云落见她醒来,柔声道:“小姐起身洗漱吧,将军说过会儿小姐要搬去别院住了。这丫头叫弄玉,会跟随小姐去到别院伺候。”
云落说时,身旁叫做弄玉的小丫鬟手脚麻利地服侍着慕容怀月起身,果然十分伶俐。
慕容怀月刚醒,意识还懵着,直到家丁到听音阁搬东西她才清醒过来。略一犹豫,还是拉住在旁忙活的云落到一处没人在意的角落,小声问道:“淮安哪日娶亲?”
云落看着慕容怀月,猜不透她问这句话的想法,便敷衍过去:“快了。”
“……好吧。”
慕容怀月知道她不肯说,可能是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毁了这门亲事。可她只是想在那天看一眼,仅仅只是看一眼。
心里揣着事儿,人也十分恍惚,慕容怀月就这么挪到别院去住了,而她身旁除了弄玉就无旁人了。
别院没有烧地龙,幸好有足够的炭取暖。弄玉利索地拾掇炭盆,慕容怀月蹲在她旁边,带着歉意说道:“抱歉,让你来别院服侍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