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云:
一切法门。以明心为要。一切行门。以净心为要。然则明心之要。无如念佛。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不假方便。自得心开。如此念佛。非明心之要乎。复次净心之要。亦无如念佛。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清珠下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佛号投于乱心。乱心不得不佛。如此念佛。非净心之要乎。一句佛号。俱摄悟修两门之要。举悟则信在其中。举修则证在其中。信解修证。俱摄大小诸乘。一切诸经之要。罄无不尽。然则一句弥陀。非至要之道乎。
这是《彻悟禅师语录》里的法门要义,通讲明心之要、净心之义。
话说袁空幻离了唐三宝,终日在山峦沟涧里度日。欲上天庭,则有恨。欲投西天,则有愧。欲为妖为害,则又白修行一场。放眼世界,真个是:四海千山皆陌路,家家户户尽生人。空幻不免作司马牛之叹曰:“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
这一日黄昏,越上山岭之间,攀坐在杨树上,看夕阳西下。百般无聊,折断树枝,将叶子一片一片的闲扯。正是那:
别时豪迈聚时休,浩渺烟波未见留。
独对黄昏经落日,百无聊赖叹悲秋。
正悲间,烟起处,从地底下冒出个路神来。路神者,乃共工之第三子,其名修。只见他草帽黄衫,金头紫髯,拄着藤杖要去受香,不期空幻跳出来,吓了他一跳。路神吵嚷道:“哪个冒失鬼吓我。”袁空幻拍其肩膀道:“是我。”路神转身作揖道:“原来是太圣爷,失敬了。”空幻惊道:“你认识我,我如何不认识你?”路神笑道:“上面的认识下面的难,下面的认识上面的却容易。太圣爷威风八面,谁不认识?至于老儿么,乃是此间一路神耳。”
空幻道:“只听过山神土地,未闻还有个路神。”路神道:“小神乃共工第三子,名曰修。少年时甚不成器,东奔西走,南北闯荡。老年来,以为一事无成。却不想遭遇迷途之人问路,小神别无所能,胸中却暗藏着赤县九州八方路径,遇人迷途问路,却能为其指点迷津。久之,人们尊我为路神爷。每年正月初五设牛羊祭祀,百姓天不亮就打鼓放鞭炮,迎节路神。祈求经商者,务工者能在路上顺顺利利的出去,平平安安的归来。”
空幻道:“这般说来,你也是短杆子秤——起(启)发得快。不似我,论起辈来,我与你父共工乃同时代人,他却能灭火兽而立天庭。你也能老有所用,而我却无朋无友,一事无成。”路神爷劝慰道:“太圣爷位居先天十子,贵称通天太圣。天上地下,何人不畏?况又扶保唐释子南游取经,诚可谓功德无量,何言一事无成?”
空幻将委屈都倾诉与他,情不自禁哭道:“受苦受累倒不怕,就怕受委屈。老秃驴几次三番冤枉我,我却难受。你知道吗?难受啊难受!”说着,不自觉的抱着路神哽咽涕泪。
哭了一抱,心里好受些。又笑嘻嘻道:“路神老弟,你到哪去?”路神道:“睡了一觉,肚子饿了,去庙里闻香受供去。”空幻道:“千事万事,吃饭大事。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路神老弟,咋个意思?”路神笑着恭请道:“像太圣这般风云人物,小神岂敢怠慢?佛印烧猪待子瞻,快请,快请。”
路神庙里,二人正吃吃喝喝,吃的是瓜果大饼,喝的是茅台汾酒。喝了七八盅,空幻已有些随风摆。恍惚之间,见庙壁上有个人在读书,地下洒落着饭粒菜蔬。一个玉娇娘面带怒怨之气,手里握着一双筷子,举而作扔状。门半开见半个人,怒发冲冠,口大张如吼状,右手指玉娇娘面。
空幻看不懂,醉躺在路神怀里,指墙壁而问:“老弟,那墙上读书的是什么人,那桃脸杏腮的婆娘怎么不高兴了?还有进门来的那个男的为什么指着她?”
路神爷道:“太圣不知,那墙壁上的画乃是一个故事。名曰《陈平忍辱读书图》,陈平乃西汉名相,少时家贫,与哥哥相依为命,为了秉承父命,光耀门庭;不事生产,闭门读书。却为大嫂所不容,说他不干活,就知道饭来张口。他大嫂每次来送饭都把饭洒在地上,以此羞辱陈平。被他哥哥撞见,骂了她几句。她却归怨陈平,经常在饭里撒沙子土块来侮辱陈平。
陈平终于忍无可忍,出走离家,欲浪迹天涯,被哥哥追回后,又不计前嫌,阻兄休嫂,在当地传为美谈。终有一老者,慕名前来,免费收徒授课,学成后,辅佐汉高祖,成就了一番霸业。”人生有为,正是那:
向来名望苦难多,不可捉摸不可说。
事业有成终佹获,人生奋取在勤搏。
空幻听了他这一番肺腑之言,心有所悟,即拜别路神。伸展翔云翅,原路返回。却说唐三宝走了一段路程,身上有些冷,此时阳光灿烂,山脚下有一处平整的草滩。三宝下了马,唤沙婆道:“把马拴了,去草滩上晒晒太阳,养足精神,再走不迟。”沙婆道:“师父真是会享受,我却没想到。”随即将马拴在树上,将行李掩盖好,搀扶着长老下了山脚。沙婆往草滩上铺了布,把五佛冠脱了,十二环禅杖收了。露个大光头躺在草滩上晒太阳,象沙婆也美滋滋地躺下了,两个人一言一语地畅聊天地,
话说空幻驾云归来,落在山顶上,正撞见长老在太阳底下睡觉。不由的感叹:“出家人这般没心肠,我为他出生入死,受尽了委屈。我走了,他一些也不留念,还有心思晒太阳,睡大觉。”心里不得劲,弄个神通,向天一吼,霎时一个炸雷炸在山脚下。这一炸,正是那:
轰轰混混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龙虎咆哮狮怒吼,恍似江潮奔大众。
惊的长老抱着大光头,如鼠一般急钻进沙婆怀里,缩着不出来。一个劲的问:“徒弟,为师无恙否?”沙婆摸着光头道:“头脑完整,四肢健在。”长老道:“敢是要下雨了么?”沙婆道:“晴空万里,阳婆正艳,不是个下雨天气。”长老诧异道:“那刚才怎么炸了一声?为师耳朵养了蜂窝一般,嗡嗡直响。”
沙婆道:“这指定是有人炸山采矿。”长老才坐起来,揪揪耳朵,眨眨眼道:“是这样的,天不早了,该上路了。”言未了,空幻跳下山来,厉声高叫:“师父,吾来也!”长老拉下脸来道:“你不是走了吗?还来作甚?”空幻道:“弟子没地方去,在路神庙蹭了一顿饭。”沙婆嘴里嘟嘟囔囔道:“只听过山神土地庙,哪有什么路神庙?净瞎诌。”空幻耳朵灵,跳到她肩膀上,扯着耳朵要掰象牙去买。沙婆使劲求饶,空幻对长老道:“路神实有,他是共工第三子,其名为修。年轻一事无成,就爱瞎逛,老来为人指引道路。每年正月初五是其诞辰,经商务工者长年奔波,故祈求路途平坦,一帆风顺。”
长老道:“你还好说人家,人家年轻时一事无成,老来却有所大用。而你自诩与天地同生,日月同庚。心却朝三暮四,不务正业,却始终百无所成。”空幻认了错,去牵马,拿行李。看到行李包上放着一颗红透了的大红仙桃,空幻见了那大桃子有些诱人,拿在手里,闻了又闻。问长老道:“师父,这桃子是谁布施的?”长老平生不爱说谎,为了管制他,不得已说了平生第一谎。长老道:“你走后,我气得有些饥饿。叫你师姐去化斋,她没你本事大,化不到斋饭,却给我摘来二十多个桃子。我见那桃子红滴滴的诱人,一时贪嘴,洗也不洗。就吃了去,只剩下那一个。”
空幻道:“师父,你还饿么?”长老道:“不饿,怎的?”空幻道:“可否将桃子让与徒弟尝一口?”长老见他要吃,喜上眉梢道:“为师不是那小气的,你既要吃,就都吃了吧!”
空幻不知是计,刚一张口,还没咬,桃子就变作一把锤子,敲了门牙,进了他的肚子里。空幻疼得吱吱叫,滚下坡来,扯着长老道:“师父,桃子成精也!还没咬它,就掉我肚子里了。”长老道:“此乃仙桃,入口即化。”沙婆在一旁只管冷笑,也帮衬着一块浑说。
空幻指着门牙说:“化便化吧,如何把门牙敲了?总感觉吃的不是桃子。”长老嘶叫道:“不是桃是什么?”空幻眨巴眼冥思道:“像是吞了一把锤子。”长老听他说出真相来,一时无措,倒是那沙婆有见地,忙说:“快念咒,快念咒。”果然,长老闭着眼念起咒来,空幻肚子里就有一把锤子使劲敲打心肝,又疼又胀。疼的如公狼撕咬,胀的如母猪溺水。直疼的翻跟头,碰脑袋,撕衣服,抓毛发。叫声凄惨,不停的喊:“救命!”
长老生了慈悲心,住口不念,空幻才缓了一口气,抱着肚子蜷缩一团。长老道:“狌儿,你还听为师话么?”空幻毛骨瑟瑟,一连说了一百个“听”字。长老大喜,乃叫沙婆挑担,空幻牵马,上路不提。
路上,空幻数次问及诅咒之事,长老被逼无奈,只都说了。空幻向西大骂:“不成佛的舍利子,施臭眼的阿罗汉。老爷当初身困掌权山,你只将好听的话骗我,让我扶保唐三宝南海取经。却不想你还留一手,叫个母象来牵制我。牵制就牵制吧,还千方百计的设计害我,让我吞了你的符咒,叫老和尚念了一遍又一遍。和尚都像你缺德,佛教就别指望复兴了,”
长老在马上听到他这般诅骂舍利佛,心里立马浇了油点了火,就要念咒。空幻瞧出意来,仗手长,一把捂住其口,瞪大眼神直摇头。长老见其眼中带泪,大开恻隐之心,方不念咒。沙婆那肥坨,倒是一个劲的撺掇,恨得空幻扯她鼻子,敲她象牙。
师徒三人说说笑笑,行不多时,耳听得有哭泣垂叹之声。长老在马上道:“徒弟,可听见有人哭泣?”空幻答道:“早听见有人哭来。”长老道:“早听到如何不说?”空幻道:“他哭他的,我走我的。两不妨碍,管他作甚?”沙婆挑着担子赶上来道:“弟弟这话最是自私不过。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若是有那难言之事,却也好助他一助,也不枉走这一遭。”长老赞道:“还是空心言之在理。”
即叫沙婆去寻那哭泣之人。未几,真的从林子里背出一个老者来。你看他:
皱纹一脸沟,银丝雪满头。黝黑皮肤透两臂,一身干柴骨凸露。双眼干枯无光,脖子深陷凹喉。土山村苦遭魔虐,百十户人命皆休。曾经养蜂为正业,如今蜂走子去不回头。
有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