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合掌问讯,自陈来历。老翁久病在床,不能起身,乃教孙儿叩头。长老侧坐炕沿,悲声问苦,老翁道:“若非法师下降,我爷孙二人就共赴黄泉了。”长老看着灶台那碗药,方知是最后的打算。长老忍不住抽泣,握着老翁手曰“何以苦甚?官家宁不怜乎?”老翁道:“哪有百姓不苦的呢?但像我们村三年大旱也少有。因村子远离王朝,地理险峻偏僻,官员不能吃苦,也就成了弃村了。”
长老哀伤道:“宝地何名?苦自何来?”老翁病病恹恹,断断续续的说:“我们村本叫新寿村,只因南北横山绕水,便分了上河村及下河村。我们这是下河村,原本也是青山绿水,山丰地肥。两村人口千余人,家家有肉,顿顿有鱼,生活过得舒坦。
上河村有个虫神庙,里面有个道士修炼,道士原是护道真人弟子,与我们颇为方便。后来有个胖胖矮矮的左金脚和尚往庙中参学,被道士所绝。其后年景日下,大旱三年,蝗灾鼠患不断,村民流亡病死者不计其数。这时那和尚显了菩萨心肠,上山求雨,解了旱情。又施良药,救活村民。恰巧道士病故,和尚便做了庙中主持。山上又有三个恶魔吃人,村民都奔求和尚。他又施法力收了三个妖魔,化为三个女子。原来恶魔附体女子之身作恶,业已除去。
村民有个大事小情都去烧香拜佛,无不灵验。左金脚和尚还挨家挨户宣传佛法,播撒福田。由此家家信佛,剃度出家为其弟子者甚多。皆称之为一佛出世,法号金脚佛。老朽的妻女儿妇也出家成了比丘尼,至今未归。
长老道:“如此也无害处。”老翁停顿良久道:“一波才止,一波又起。很快又大旱起来,山上又有女鬼吃人。金脚佛苦于不能上山求雨。若要降服女鬼以求甘霖,必须要九百九十九个未婚配女子到天王府诵《正法念处经》九九八十一遍,请得地府收了女鬼,方能祈雨。
想我两村人口不足一千,更别说未婚女子能有这许多了。没办法,只好等死了。”长老道:“若说求雨,我大武周国御姐陛下亦曾请得僧道求雨,为黎民普济。贫僧无大志,生平维二愿。一愿佛可渡,二愿民无苦。贫僧取经,不维贪功赶路,亦在耕种福田,与人舟辑。不知此山何名?”
老翁言语太多,昏昏欲睡,长老死死逼问,老翁勉强道:“紫云山。”长老一听“紫云山”三个字,惊喜得不庄重,将杨立搂在怀里喜之不尽。扰得沙婆、空幻踏门而入,长老复喜极而泣道:“到了!到了!到了!”沙婆惊愕问什么到了?长老道:“紫云山到了!离普济寺不远了!”你道唐释子何故如此惊喜?原来当年发愿取经之时,因未至南海,不识路途。舍利佛便告说,南兽神洋普济寺有九万六千里之遥,中途有三座大山,曰羊角山、紫云山、眺海山——山下皆有寺庙。
当下那长老变得不安分起来,嚷嚷着要上山。徒弟们都说天黑了有狼,你劝我劝,方肯作罢。在老翁家打了地铺,将就一夜。长老真个性急,睡梦中还说胡话。
鸡叫第一遍,长老便吵着要起床。众徒儿拗不过,服侍长老起来吃了饭。亟不可待就要上山求雨,沙婆、空幻皆奋勇争先。那长老嫌沙婆村妇舌头嘟嘟囔囔没完没了的头疼,也嫌空幻恃功抱怨,且爱左右自己的意志。因此只带了杨立一个,杨立殷勤少语,做事稳当,最是称心。
空幻见长老不待见他了,心不由凉了一截。又怕婆子嘴露牙象看了笑话,因此反笑道:“象大姐,师父近来对你的紫郎很上心,起坐行止都带着他,别惹上什么余桃之爱,抢了你的姻缘。”
肥坨听了这话倒装大度,另有一番算计道:“小哥哥,谢你关心我。不过师父不光是冷落了我,恐怕还有哥哥呢。我乃妇人,有男人养着万事不愁。不像你男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师父看重紫郎是我的荣幸,冷落哥哥我也不好受。眼下村里久旱不雨,村民深受其害,师父也是忧心忡忡。哥哥若是能于此危难之间立功,不但收获民心,师父也会高看你。”
空幻一生好名不好利,虽然知道她别有心计,但听到可以扬名,立马问道:“怎样为之?”沙婆道:“你没听老施主说么?山南有个上河村,村里有个虫神庙,庙中有个左金脚和尚。听说他以前求过一场雨,救活万民,颇得民心,何不去会会?”那肥坨算定他不安分,必要惹出事来。所以极力奉承,喜得空幻扒耳搔腮,心荡神迷。
话说太圣来到上河村,村里景象一片荒芜,房屋倒塌无数,田地旱成废土。坊间不闻声切切,陌上不见笑盈盈。穿过一片乱坟岗,果然看见一个神庙,近前细看,果是虫神庙。庙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有房檐下两个风铎响个不停。空幻是个识货的,知道庙中藏有妖孽。
此时黄昏,天色将暗。庙中的小和尚出来挂灯笼,与空幻撞个正着。那小和尚以为碰着个鬼,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不住的叫:“鬼来了!鬼来了!”随即僧寮灯亮处,引出一帮和尚来。和尚们衣衫不整,喘息未定,脸上挂着粉汗。人群处排列两班,让出一位高僧来,你看他:
身宽体胖,肥头油脸,拔地不超一米许。背鼓腹瘪,手短指张,眼神洞洞腮两须。两腿稍弯,内中八字,左脚金靴连上肉。曾经有功天和地,居功自傲私天雨。今日倒霉值空幻,北海王八要遭殃。
话说此人正是左金脚和尚,他拈着两腮的鲶鱼须,一副贱样道:“你是何方小鬼,敢来我的地盘撒野?”空幻要看个究竟,怕撕了脸皮不好做事,只得做个师父的样子低头一拜道:“主持有礼了,贫僧乃是东土武周国唐三宝的徒弟先猿王袁天野空幻,奉佛祖人君之命南游取经的。路过新寿村,眼见得冬天将至,又因久旱无雨之故,村民十没其八。我师父与民会谈,听说左大师曾经为民求雨,施药救苦,颇得民心,不少善男子善女人都情愿入我佛门。所以师父派我来向左大师学习学习,望不吝赐教。”
左金脚见来人谦逊无比,刚才的傲慢之气收敛了些,忙请禅房待茶。月色东临,山风呼啸,前面和尚们打着灯笼开路。路过禅房的时候,看到拐角处有座天王府,规模很小,但是位置偏远,没有青板石通向那里的路,空幻且行且顾,不经意间看见三个红衣女子从天王府出来,坐上预备好的轿子从另一条路走了。
空幻赞叹道:“左大师为我佛增添不少衣钵弟子,可谓大功一件!”左金脚承受赞赏之言,笑的合不拢嘴,直说:“哪有,哪有!”趁他高兴,不由问道:“左大师门下有多少弟子呢?”左金脚得意忘形道:“自我入寺以来,四处宣扬佛法,点化人心,迄今收得五百比丘。”
“比丘尼又有多少呢?”
“三百八十,不对……二百多。”左金脚心虚道。
空幻笑道:“左大师不必多心,适才路过拐角时看到偏僻之处有座天王府,走出三个红衣女子来,乘着轿子不知去向。一时好奇,请教左大师。”左金脚道:“她们三位是远村员外的娇女,年及标梅而未遇其人,故一心侍奉我佛,好赐姻缘。”空幻假笑道:“好虔诚的女子,这么晚了还来听佛讲经,她倒不怕遇上歹人。”
禅房到了,二人跏趺坐定。空幻四面瞅瞅,见正堂神龛上供着虫神,大小应器却是怪异,都是骨头磨制的,上面血迹斑斑。左金脚吩咐上茶,来了一位小尼姑,身段如风似柳,生得珠辉玉丽。小尼姑面色红润,僧衣半敞,脚下鞋子踩倒跟。
小尼姑将茶奉上,用别样的眼神看了左金脚一眼,左金脚正襟危坐,眨了眨眼,小尼姑自去了。空幻接过茶杯,那杯子也是白骨所制,茶中一股血腥气。空幻暗思道:“这矮王八是妖精不假,必是还有一伙恶魔。”
“袁长老不喝茶,想什么呢?”
空幻笑了笑,摇摇头。左金脚道:“早闻令师唐三宝悲天悯人,最是能普度众生。袁长老不知,不是老衲爱惜自身,不肯挺身而出。实在是紫云山上闹鬼,专吃和尚,所以求雨之事至今踌躇不决。”
空幻指着虫神像道:“这就是虫神?”左金脚观察到他表情蔑视,有傲慢之色。早听说这先猿王袁空幻素来耻恨天庭众神,弃道归佛以来,再没有踏入天庭一步。众神有难,请他帮忙,他也不去,专一的落井下石。
左金脚陪笑道:“袁老爷好眼力,这便是虫神伯益。”空幻道:“冠以何名?”未知左金脚怎样回答,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