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道:“这书是我那死老汉的女儿写的。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女两个全心全意的服侍他们父女两个,可他父女两个对我们视做外地人,受尽白眼。好在天道好还,这老东西遭了报应瘫痪在床,也是带累我们。他女儿秦景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我母女两个为人做苦工换来的,如今她考到了水玥国讲学门处,带薪读书,专为国王编撰校点古本,受利颇多。可从来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她亲生老子都瘫了,她也没说回家一次。最近不知抽什么疯,把她自己写的小说给我们庄家家户户寄了一本。这不是嘲笑我们没文化,有钱不寄只寄书,恶心谁呀?我们一怒之下就给她烧了。”
长老道叹道:“人不怕没有孝心,而怕没有心。人若有心,必获父母无言之所求,哪怕不是亲生父母呢?”
山神妹一夜没睡做了几双鞋垫,托母亲悄悄给了杨立。明天拜别秦氏一家,匆匆上路了。山神妹遥望杨立,杨立一回头,看到她神情黯然,眉头不展,风乍起,眸子一酸。杨立揪心阵阵,牵骑挑担冲在了前头,消失在草色冥冥之中。
行不多时,山上浓云滚雾,奔蛇走电。空幻、杨立双双护卫长老,妖精现身,乃是阴火狼、龙鱼圣。二妖挡住道路道:“你们给钱了吗?”长老不明就里的问道:“请问尊神,什么钱?”阴火狼道:“你们在秦老头家白住了十多天,管吃管喝的一分钱也不给就想走?”空幻骂道:“你两个畜生眼瞎了,我们是借宿,又不是住宾馆给什么钱?你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快点闪开,少时活剥了你这畜生。”
龙鱼圣大怒道:“好你猿贼,欺我六姐,今番不得好死矣!”说着二妖直奔袁空幻而来,空幻一人恐难应战,忙叫一声:“杨师弟速来助我!”既已点名,不得不帮忙。杨立亮出水晶枪,就要穿喉毙命,突然空中出现五衣石,一发五光,变为十色。刺得眼睛不能直视,杨立天生矜介,口虽不言,但心里好争胜。前番五衣石已救走多妖,今日岂能让再救?于是背地里摸出月牙石转身一发,只听“嘭!”一声巨响,月牙石已成粉末,而五衣石依旧光耀十足。光一灭,再回首,妖迹全无。空幻恨道:“又让他跑了!”
长老白眼道:“这又是你的仇家,足见你不能交友,只能为敌!不是我说你,你为人多年,也该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多维下几个人好办事。”空幻原本士气高涨,这么一说,全都泄气了。
话说正南方一百里是宝树庄,庄里有三五百贫苦百姓,无官无长管理,只有老树下的一所土地庙神管理百姓。庄里山多地少,种不了多少粮食,外面的粮商也因道路艰险而绝少来此。庙神又是顿顿离不开酒肉,少不得催供。别看他是个土地神,官不大,在百姓眼里是神就是天,得罪不起。百姓被逼无奈,有上吊的,有跳崖的,有投河的,真个荒坟无数。
后来女王的十三弟十四弟鲨河圣、锯树郎驻阵宝树庄,听说了庙神的虐民行径,气愤非常,将其治死。又得知民命艰难,故在四方山上栽种了许多草药、还有各样野菌等货。秋雨季节一过,村民们就上山采蘑菇、割刺梨、捡杏核、挖草药囤积起来卖给外商挣钱。
眼下正是白露节气,宝树庄的村民们忙完地里的活,都到大树神庙下祈祷,鲨河圣、锯树郎真身显圣道:“此时白露,农务已毕,山华始现。你们速去山上采摘,下午庄里要来三五位收蘑菇草药杏核的,给价不低。”
话说三宝师徒徐徐来到宝树庄蜿蜒山脉之间,因山高林密而不知南北。忽听得斜坡上有人说话,空幻莽撞问路,几人猛见空幻尊容,尖叫一声,各自逃命。
且说那些人不是别个,正是来宝树庄收蘑菇药材的商人。被空幻吓走后,庄民都很愤怒,一群人冲出来围住三宝师徒审问。三宝向来亲民,耐心解释,只是不听。押解着到老树神庙下请罪,锯树郎一见有袁空幻,气急败坏,率领百万飞虫与之大战,钻进他的衣服里吸血咬肉,弄得空幻瘙痒疼痛。长老见他混得惨,乃叫沙婆杨立助他一臂之力。
长老找地方坐下观战,哪想到鲨河圣在后面摄走了他。长老进入妖洞之中,看到周围布置优雅,有寝室,有厨房,有客厅。客厅墙上挂着两张字画,上写着:
夫人生大志,不以逆而所尤,却以辱而所励。大志何所来?仇恨而已。天下庸人碌碌,不乏无志,独乏无仇。无仇者何以励志?仇者,亦非结怨远人也,乃以处处不如人不如意为仇,以己为仇,争胜于己。庸人何愁无志?故曰无仇不可兴大志!
长老品味:‘以己为仇,争胜于己。无仇不可兴大志’。感叹道:“真乃清奇之妙论也,不知何人所作?”鲨河圣答:“乃我家六姐万妖女王所作。”长老更加钦佩不已。
鲨河圣引长老到餐厅用饭,上来一盘青菜,一盘黑乎乎的地皮菜。长老吃了两口,十分难以下咽。问道:“这是下级士卒所吃的饭,何不把上级头目所吃的饭拿给我呢?”鲨河圣告道:“实不相瞒,这就是上级头目所吃的。”
“你家石魔女王也吃这个?”
“是的。”
长老沉默了。鲨河圣道:“原来我们龙瑛洞吃住一体。后来来了一个七口妖龙,他霸占了女王,入赘其内。妖族初期都是茹毛饮血的吃生肉。女王曾在人间走过,便主张文明饮食。乃封七口为总膳官,专为妖族做饭。但他贵上贱下,把餐厅一分为二。标为上级餐厅和下级餐厅,那些小妖只许到下级餐厅吃饭,而头目才可以到上级餐厅用餐。上级餐厅大鱼大肉,满汉全席应有尽有。下级餐厅不过野菜馒头稀粥之类,十分寒酸。
女王得知以后也不发怒,而是顿顿到下级餐厅用餐。日子久了,众妖头目也不好意思再到上级餐厅了。兄弟们憋不住疑惑问女王为何到下级餐厅吃饭?女王回答说:上级餐厅的饭太腻了,怕糊住我的脑子。那样我就容易犯糊涂,下达错误命令,胡乱指挥小妖去送死。还是下级餐厅的饭菜好,不油不腻,吃了让脑袋更加清醒,指挥作战,必能百战百胜。
这是其一。其二,小妖们长年守家作战,体能消耗巨大,正应补补油水。而头目们天天坐在家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已经髀肉复生了,如果再吃好的,怕是一个个都成了人间那些脑满肠肥肚子圆鼓鼓的贪官奸商了。”
长老叹道:“你家女王处处体恤下情,真乃天下第一母圣人是也。我沿途路过各国,总教国王以亲政爱民,算来还是不如你家女王实在。”感叹一回,重新坐到餐桌上吃野菜,鲨河圣连忙拦下道:“圣僧不惯用清餐滋味,还是煮一碗面吃吧!”长老道:“不必了,此所谓见贤思齐也。岂不闻周文王嗜菖蒲,孔子闻而服之。缩额而食之三年,然后胜之。”
闭眼咬牙吃了饭菜,因想到女王虽然处事光明,可毕竟是妖,难免有失坠之危。一想到这,哀叹不止。鲨河圣问故?长老实言相告,鲨河圣道:“此全因圣僧徒弟袁空幻也。若无此人,我六姐何必为妖?”长老道:“所以想教你家女王放下仇恨,以女王之仁义,不论做人做神都是光明大道。若执意为妖,牵扯太多。岂不闻夜行者无能为奸,不能禁狗使无吠己也。黑暗终究敌不过光明,贫僧想请你家女王弃暗投明,不枉一身圣人思想。”
鲨河圣也知是为女王好,对长老肃然起敬,以佛礼相拜道:“圣僧若能救我家六姐,小妖情愿一死。只不过六姐她性格执拗,坚持所为,不听人劝,如之奈何?”长老看看墙壁字画,思之再三道:“待贫僧题诗一首。”鲨河圣笔墨伺候,长老挥毫题诗曰:
青青微夏日,绿绿染长藤。
暑色云天照,焦流大地蒸。
荫凉皆免避,赤热岂能承。
试看田中草,锄苗莫与兴。
又诗曰:
恬然生在世,何必远人间。
莫效嵇中散,余音曲不欢。
题罢,交付鲨河圣。鲨河圣拜谢过长老后,乃听洞外一声惨叫,未知谁人性命不保,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