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的士兵在夜晚时最为警惕,即使天寒地冻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是漏看了什么都会被军法处置。可是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同时也看不到,在如此严密的防卫下,还有人在冰封的江面上行走。
黑袍之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布衣。他一步步走进营寨,经过各类营帐,没有人发现他,就连那些对气息有反应的斩妖师也没发现他,就好像他本不存在于世间。
他走到陈朔的军帐前,往里面瞧了一眼。看到他对着地图沉思的模样,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之后便走了。刺杀大将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放弃了。
离开营寨,他往延平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在确认已经离营寨很远之后,他解除了隐身,在雪地上伸展四肢,奔跑,跳跃,就像一个被囚禁千年的囚犯脱去了沉重的枷锁。
在近乎疯狂的运动之后,他又开始放声大笑,那笑声似乎比风声还要喧嚣。笑声充满了暴戾,就连旷野上的群狼听了也会害怕,山林中的猛虎听了也要惊惶。
狂笑过后,他在荒凉的雪原上飞奔,就像那些生活在这里的狩猎者看见小动物一样,远方有他的猎物。
火锅还在冒气,李无痕吃了个半饱就停下了,他还记得李无霜告诉他晚上不要吃太多。顾恩和陈烨仍在大快朵颐,以前从未体验过在寒冬吃羊肉,他们正想这次要吃个够。
李无痕不愿离座,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一扇有点破旧的木门把寒风格挡在外,不多的烛火照亮了刚好能容下他们三个的房间。饭桌上只有青菜和羊肉,还有一口冒着热气的火锅,这条件跟他以前的生活一比可谓是天差地别,但是他喜欢。
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想什么呢,这只是暂时的,活到战争结束就要回去了
要是没被收养就好了,总感觉不该在那里生活
呵呵,没被收养就饿死了啊
“又开始了。” 李无痕低声暗骂了一句,他闭上双眼片刻,再度睁眼,眼前还是他们享受美味略显滑稽的模样,看看他们吧,这样才会静心。
要不,再吃点?
李无痕拿起筷子,他还没往锅里伸就在半空中停住了。
顾恩看到他神色有点奇怪,把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李无痕,你怎么了?”
“别动,感觉不对劲。” 李无痕说话声很小,他还是保持这个姿势,眼珠子往四周瞟了几眼。
“妖怪进城了,我闻到了,气息很微弱。”
短短几句话让顾恩他们食欲全无,有那么一刻顾恩还想着是不是李无痕在开玩笑来抢羊肉吃,可看他的表情绝不是在开玩笑。
陈烨压低了声音,仍保持刚才的姿势问道:“它离我们多远?”
“它可能是刚进城。”
陈烨和顾恩得知妖怪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之后便松了口气,李无痕在确认周围没异象之后才放松下来。他起身按桌吩咐道:“你们去城外军营告诉陈将军,越快越好,我去告诉城主。你们别走北门。”
风雪渐大,他们三个在雪夜出门,顾恩陈烨他们去东门出城,李无痕独自前往城主府邸。
不等人来开门,李无痕已经翻入府邸,把那些还在熟睡的人们一个个叫起来。看到城主一家还留守在城内,他心中百感交集。
“妖兽已经进城了?消息可靠吗?”城主哈着气问道
“千真万确,我能感觉到。”
“不可能,城内也有斩妖师,他们有所察觉是会鸣钟的。” 城主虽持反对,可掩饰不了心中的不安。
“那就是他们已经察觉不到了,还请城主速速调集城内士兵除妖。” 李无痕不给城主任何犹豫的余地,他目光如炬。
于此同时,一个男人来到位于这座城池的正中央的广场,到了元宵那天广场上会有盛大的灯会和舞龙舞狮,可现在没有一点年味。
他拿出一把一尺长的钢刀,在地上用刀锋作画。他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畸形的圆,然后在圆里画出百兽四散奔逃的情形,它们都在躲避圆心的某个东西,只不过现在圆心的位置上什么都没画。
已经有夜巡士兵听到钢刀划地的声响,他们闻声而来喝止这个男人。而男人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就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罪者,地罚!” 男人低语。
男人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掌按在圆心,鲜血先是染红圆心的空白,而后流过每道划痕。法阵被血染红之时,红光闪过,整座延平都开始剧烈颤抖。
李无痕虽然生活在天界,但是他早在书籍上读到过这种现象,它被称为地动,真是亲眼所见才知道它的可怕。
“不想死的就快到我这边来!”
他一边大喊一边发功,他召唤出一个结界,成功保住了城主和一些下人。可他能力有限,保护不了更多的人。崩裂声,哀嚎声,尖叫声,坍塌声,各种可怕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他的耳膜。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祈祷它快点结束。
……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固若金汤的城池化为一片废墟,就连高大的城墙也被震塌了。风小了,白雪从天缓缓落下,像是为死去的生灵哀悼。
李无痕头一次对安静感到厌恶,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
“儿子!”
城主在结界消失的瞬间就扑到一堆废墟里狂挖,他的双手很快就挖破了,又被冻得通红,可这阻挡不了一个父亲,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不瞑目时,他才真正崩溃了。
“儿啊!儿啊!爹错了!爹错了!爹不该留在这里的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惨绝人寰的呼喊灌入双耳,李无痕跪伏在地,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又或是愤怒。在眼泪结冰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很快,他破涕为笑,是大笑,是狂笑,即使把自己快笑岔气了还要更大声地笑。一个在狂笑,一个在痛哭,这诡异的画面让那些大难不死的下人们离他们远远的,不知要说什么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城主哭哑了自己的嗓子,轻轻地放下自己的儿子,开始去挖其他家人。李无痕则是缓缓起身,视他人若无物,唤出虹月拖地而行。
他一直走到不久前还存在的府邸大门处,回首轻声地留了一句话:“倘若有缘,来世再见。”
话音刚落,李无痕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他知道释放如此法术的妖兽仍未离开。
他也知道自己战胜对方的希望十分渺茫,可他还要去,他不是为了阵亡的士兵,也不是为了城主死去的家人,更不是为了自己身为天师的职责,他是为了自己刚刚萌生的一个有点可笑的念头。
我要是在这里退缩了,我以后还有勇气保护我所爱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