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东都圣京,太极殿。
春雷滚滚,殿外的世界已被大雨所笼罩,与外面的嘈杂不同,殿内是鸦雀无声。
群臣俯首,他们的视线始终定在笏板上。御座无人,只有太子姚文康、总管太监邓德义立于两侧。
太极殿之中只有一人背对群臣,他立于中轴准线之上,遥望着被泼天大雨所笼罩的京城,心里是五味杂陈。
“杜子美曾言‘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当下正处仲春时节,京城又连降七天大雨。文康,你怎么看?”
太子几步下了台阶,跪地,道:“古人言‘满而不损则溢’。天降甘霖虽利于春耕,而多日雨水可致洪患,不可不防也。”
“对,这也是朕为什么要勒令整改河道,兴修水利,你们可明白?”
群臣噤声。时年四十五的同光皇帝回头扫了一眼殿内大臣,他们个个都惴惴不安。帝又言:“朕就不明白,泱泱大魏,难道连修堤治水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今年开年以来的种种事件确实让人感到不安,先是边疆狼烟四起,后是各州大雪纷飞,因天寒冻死者不在少数。时至正月下旬,各地又连降大雨,不少田堤毁于洪水。
同光命工部大力整改水患多发之地河道,兴修水利,却又有大臣劝谏此时边疆战事不休,整河道、修水利,乃劳民伤财之举。同光与谏臣于朝堂之上论辩,最终只能派人整改两处地方。正月二十六,同光派晋王姚文渊、皇三子姚文曦分别前往乾州西北、湖州中南督工水患治理。
……
“兵部可有事要奏?”
自从战事开始以来,除非军情急报,同光总是最后过问兵部。
“回陛下,骠骑将军林太方已收复定海郡,其他郡仍在苦战之中。”
同光闭目片刻,“林太方作战有功,封定国将军,赏千金。诸位若无事可奏,那就退朝吧。”
万寿宫,乃历代皇帝起居批阅奏章之所。同光帝每下朝,常在此闭门不出。
“赵立的奏折到了没有?”
邓德义捧来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帝拿匙开锁,阅其奏折,奏折尽言吴家寨、临熙妖人祸乱之事。
同光帝将奏折掷之于地,怒道:“朕叫他去治理水患,他偏要到临熙和赵立除什么树妖,现在又把临熙城主一家老小全送到京城来让朕处置。邓德义你怎么看?”
“皇上,晋王殿下能征善战嫉恶如仇,视妖兽为奸恶。皇上派殿下治理乾州水患在路上听闻有妖兽为祸一方自然会闻讯而来,此乃殿下本性也。”
“哼,没想到你也跟着糊涂。” 同光叹气道:“除妖是斩妖司的事。他身为皇子,不顾民生疾苦,整日只想着领兵打仗,像什么话!”
同光看着跪地不安的邓德义,冷声道:“传朕口谕。要是他此次治理水患办事不力,朕就撤了他的封号。”
……
平安府,乃乾州最高地方机关,也是乾州最为繁华的都会。大魏开国以来,历代皇帝时常巡幸于此。且平安西南山林风景宜人,永福二十八年,高宗仁皇帝在此特建皇家园林,名为兴德园。
乾州位居西七州之首,而平安府又位于西都永宁之西,因此平安府自然而然的被世人称作“西都之西都”。
二月十六,历经三日马不停蹄的奔波,秦正玉一行人终于抵达平安府。
到了这里,李无痕才算知道“繁华”二字为何意。车马喧嚣,尘烟滚滚。行人如织,步履匆匆。翠楼琼宇,金街玉砌,如神国之画卷。勾栏瓦舍,酒肆茶馆,日夜笙歌不绝。
“乖乖,这还不是都城,你们都城会不会比这里还要厉害啊?”
见李无痕瞠目结舌,秦正玉嫣然一笑,“差不多吧,东西两都也就比这儿多了些宫殿而已。”
“你们人间可真会享受,这光景可不比天界逊色。”
秦正玉听闻此言自然是掩不住心里的得意之感,喜形于色,红颜一笑,引得街边行人回首驻足。
车马行至一处府邸,李无痕自知这便是目的地,他请求道:“待会面见晋王,秦姑娘能不能先别告诉他我的身份?”
“李兄弟别误会,我只负责把人带到,其他的我可一概不管。” 秦正玉下马又道:“不过事后殿下要是问起来,那就……”
李无痕察言观色,立马明白了秦正玉的意思,他跳下马车拱手道:“倘若姑娘能帮我一忙,李某定当涌泉相报。”
“好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叫我一声姐我就帮你瞒过此事。”
不曾想秦正玉提出的要求如此简单,李无痕不做迟疑,道:“多谢秦姐姐相助。”
入了大门,院中多植草木,又有两灰鹤在此啄食嬉闹。茶香琴鸣,丝竹绕耳,房中有人言语。
秦正玉问了个明白,便跟在院中歇息的李无痕、唐灵说道:“殿下正在待客,还请二位随我至厢房等候。”
虽不知房中所待之客是什么身份,但李无痕听出房内议论之事乃是乾州水患。
“殿下,此次乾州水患多发于泰阿郡、漓阳郡,其中漓阳郡下辖的沛县受灾最为严重。一个两千户的县,七千多口人,光是被洪水冲走的就有三千多人,还有房屋、田地,被毁数量更是触目惊心。这是昨日刚到我手的统计数目,还请殿下过目。”
琴止弦停。姚文渊接过册子,册上所记内容令他胆战心惊。
“叫人抄录下来,送到京城。” 姚文渊合上册子放在桌上,脸也白了三分。
“殿下,上报灾情等同上报军情,昨日就派人送往京城去了。” 乾州牧王子安见姚文渊一言不发,在那愣愣地出神。于是在他提高音量连叫了好几声“殿下”后,姚文渊才突然回过神来。
“王大人,我记得永泰八年沛县也发了大水,先帝派人赈灾修堤后沛县就没发生过那么大的洪灾,怎么今年灾情会如此严重?”
王子安抿了一口茶,神色担忧道:“沛堤乃永泰九年所筑,如今已过四十六年,正月以来沛县又多遭雨雪,二月又连降大雨。积雪化水,积水成洪,沛堤年岁已久,难挡其势也。”
姚文渊听闻此言喃喃道:“怪不得皇上要修缮全国堤坝。”
王子安看他又要出神,便吭声打断道:“殿下,赈灾粮款虽然已经运过去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
“这只是私谈,但说无妨。”
王子安缓缓说道:“殿下可曾记得永泰八年大水是在六月发生?其实泰阿、漓阳两郡洪患多发于五六两月,今年春洪实为罕见。”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此次洪水共毁十堤,春洪未止,夏汛将至,而河堤已毁。这该如何是好?”
姚文渊正色道:“王大人,赈灾的钱粮我已带到,具体怎么分配不是您的事吗?”
“殿下,赈灾与筑堤不可混为一谈呐。”
“呵呵,感情您是跟我要钱来了,你们平安府的银子呢?”
王子安愁容满面,“王某无能,致使平安府亏空多年。殿下还没将赈灾钱运到之前,库存银两已拨出许多去救济灾民。河堤重建,工期急迫,花费颇多,库中存银只能重建七处,这还不包括完全毁坏的沛堤。”
“这怎么可能!” 姚文渊闻言惊呼起身,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一时落在王子安身上,一时又转头看向院墙,墙外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景。
雕梁画栋自比琼楼玉宇,浮华尘世却称千秋神国。斩白蛇,定四方,开一世盛景。狼烟四起,文争武斗,启五浊恶世。前人思而不鉴,后人鉴而不思,回环往复,此万世之轮回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