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回身向舱外走去,出了舱,映入眼帘的便是绿水青山和那苍天白云。他抬头望天,他知道他的肉体凡胎望不见那悬于云层之上的漫天天眼,可他也知苍天的无情。这些年的灾祸不是在考验他是否能堪大任,而是在把大魏步步逼入死局!
放眼过去,哪个朝代能撑过三百年?如今大魏做到了,那群天仙就该慌乱起来了。大魏开国至今已过了三百四十一年,为国为民,他还想再撑。
同光知道天眼只能观,不能闻,于是他低沉自语道:“天要朕做亡国之君,朕偏不做。朕的儿子、孙子,更不会做!”
……
文康掐着点于酉时整来到殷春园里处的花朝苑,在这里可以观赏四时鲜花,这四时花中,唯春花最盛。即使这些天下了大雨,仍有满园春色之景。今夜,皇上会在这里设宴,宴会的具体则由他这个太子来负责。
太子对着苑内五十多个下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听好了,筵席要在戌时整点备好。要是耽搁了时辰,又或是过早备好凉了菜品,仔细你们的脑袋!”
就在早上,文康得了口谕说是要在花朝苑设宴,其他的具体事宜在口谕中无一交代。但文康早就对父皇的喜好烂熟于心,哪几样菜品,哪几种小食,这些他都心知肚明,而且他笃定皇上一定会在戌时整点驾临。
“大哥好威风,倒是我们这几个做弟弟的多操了这份心思。”
远处的回廊上坐着三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他们就是在京的几位皇子,刚才出声赞叹的是五皇子文安。他们是闲不住的,那些阁臣们论事他们也搭不了话,于是文承提议来花朝苑看看太子这边有没有忙是他们能帮的。
“那可不是,太子爷比我们年长六岁,好些事也比我们懂得多了!” 文泰往下一躺,翘着二郎腿说道:“反正我是在这儿候着了,待会到了戌时也要来。要是到时候去哪玩儿误了时辰,火急火燎地赶来就不好看了。”
他见二位哥哥也没有去别处的心思,于是把藏在心中已久的话抛了出来:“诶,四哥,前天晚上父皇召你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就不见我们?”
文承皱眉叹气道:“这事我心里也犯嘀咕,那晚我到了万寿宫就瞧见皇上在提笔作画,皇上见我来了是一句话也没说仍旧作画,我只好在一旁候着。我耐不住闲,于是斗胆替了邓公公拿笔架的活,这才搭上话。”
文承来回踱了几步,边说:“画完了皇上就问我要不要去吏部做事,我心里虽没底,但也不好明说……我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文安听着四哥在这叫苦,心里是不信的。在崇文堂读书的那些日子里,文承总是默不作声,只有师傅指名问他,他才会站起来回答。至于那些功课,他总能完成得一丝不苟。每逢父皇考问众皇子时,他又答得中规中矩,始终让二哥三哥一城,真真是一个不露声色的人。
文安满脸堆着笑道:“四哥,今儿皇上高兴,咱们做儿子的只喜不忧。六弟走乏了不肯动,咱俩游园去?”
文承点点头,正要走时文安又看了眼文泰,说道:“六弟啊,这殷春园可不是我们能常来的地儿,你真不和我们逛了?”
“不去不去,我在这廊上吹吹风也不错。” 文泰头一歪,眼光落在远处花朝苑内那些井井有序的身影。
文安哈哈笑了几声道:“好好好,那我和四哥就先去了,到时候可别腆着脸求我们讲园内还有什么奇景轶事。”
二位皇子一路逛到一所清幽之处,红紫艳花较少,芳草绿竹居多。到了这里,路就由青石板变成了鹅卵石。由于连降雨水的缘故,道路黏腻湿滑,但空气十分沁人心脾。院内有一假山,山中有清水流出汇聚成池,池中还有一水车在运作。
他们抬头一看,牌匾上印着三个大字“滴翠轩”,是先帝的笔迹。这里是他和当今皇上在殷春园的书斋,坐落在园内最深处,清静的很。
两人刚才说是赏景,可这一路上没讲过几句话。现在到了真正的无人之境,再不说些什么,恐怕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瞧六弟这个性子,和二哥差不了多少。”
见文承抛出了话茬,文安就应声道:“要真和二哥差不了多少就好了。六弟才华横溢,可惜是恪妃的儿子。那天二哥在朝堂上出言不逊,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的,还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这才从轻处罚……”
“这是哪里的话。” 文承打断道:“不管我们是从谁的肚里掉出来的,皇后永远都是我们的母后。长幼有序,兄友弟恭,二哥性子直我们做弟弟的要多劝他,六弟性子急我们当哥哥的要护着他。都是一家子人,哪有什么嫡庶亲疏之分。”
文安听了心想:真厉害的嘴,闭着就是守口如瓶,张了就是口若悬河。现在话说开了,我倒要挖挖那天晚上四哥和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四哥说的是,咱们都是皇上的儿子。” 他步入书斋,映入眼帘的就是松鹤延年的一幅大画,是他们父皇的亲笔画作,他眼巴巴地回望还站在门外的文承,说道:“四哥,你就说句瓷实话,去吏部当差到底是不是你跟皇上说的?”
“是。” 文承的眼闭了又睁,“也不是。” 他进了书斋接着说:“我的为人你清楚,谨小慎微,从不敢先声夺人。当今国家内忧外患,我这个做皇子的怎不想为父皇分忧解难?我朝开国以来以人才良将治国,吏部负责官员任免升迁,我怎不想为父皇多发现些被埋没的人才?”
说到这里,文安见文承眼中泛着泪光,羞愧之意油然而生。文承长叹一声,“可是我不敢啊。吏部和户部的水深得很,我要是陷进去了,既丢了脸面又没干成实事,有愧于父皇的养育栽培之恩啊。”
他抬头仰望画作,犹如见到同光一般,慨叹道:“皇上圣明烛照,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安排我去吏部参与官员考课升降,就说明他信任我能干好这份差事。”
文承看文安低着头一言不发,于是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
他们赶到花朝苑时太阳已经沉了,花朝苑门口已是火树银花,苑内更是一片吉祥景色。太子为了迎合赏花,连布置用的九百九十九盏灯都是鲜花模样的,各有各的色彩,既壮观又不呆板。
内阁的阁臣们,后宫的嫔妃们,尚未婚嫁的公主们都已到齐了。男的神采奕奕,女的花枝招展,他们分立东西地站着就等待皇上驾临。至于皇子,除了尚在襁褓中的老七文昌没来,老二老三不在,就他们和太子这几个了。
文承不见文泰人影,于是逮了个太监问他去哪儿了,那太监手里捧着瓜果,急急忙忙地道:“六殿下去帮太子爷的忙去了。”
帮忙?文承觉得怪了,在他的印象里太子对于宴会的安排从没出过差错,更不会让别人帮忙。他瞧见一些宫女太监们把瓜果盘和吃食一叠叠地往后屋送,起了疑便问:“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回事?”
“害,两刻钟前那边给太子传了话说是今晚大臣娘娘公主们给皇上请安后要分开吃,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去后屋,公主们又去偏屋,留在园子里陪皇上的只有各位皇子殿下和内阁的大人们了。”
文承放了太监走,文安往后屋那儿甩了一下头示意要不要去那看看还能帮上什么,文承说:“罢了,正好给六弟一个表现的机会,我们就在这待着。”
又过了快一刻钟的时间,此时即将逼近戌时整点。他们瞧见太子边用帕子擦汗边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这过来,后边还跟着文泰。
还没打招呼,太子就先说:“万幸万幸,赶上了!” 他回身对文泰谢道:“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今儿就得丢脸了。”
文泰满面春风地笑道:“太子殿下是君,我是臣;您是兄,我是弟。帮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好在没给您添什么乱子。” 文泰说完,众皇子接着又说笑寒暄一番就去人群中站好了恭迎圣驾的到来。
今天就是太子文康心事最重,先是最早得了消息,但在他的印象中,皇上每次来殷春园游玩是不带大臣的。今天带了这么多大臣,他本想按着御花园设宴的规格来办,万万没想到又临时通知分开来办。
凭文康多年的太子经验,他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之处。闲下来仔细一想,他判断今夜的花朝宴绝不是一次简单的筵席。现今妖兵来犯,国库空虚,皇上在这承载了先帝和他的记忆的殷春园设宴,而且还宴请了有着不少前朝老臣的内阁,这意思怕是要……
文康心里正思索之际,便听见了大太监邓德义高唱一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