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买地,以百官的名义分地……
当朱由检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百官们一下子脸色铁青。
和冯铨的想法一样,朱由检这完全是做了两手准备。
百官们喜好名声,为搏清流的名头,往往可以顶着皇帝的怒气去劝谏,哪怕劝谏不成,挨了板子他们也觉得倍感殊荣。
眼下朱由检提出朝廷花银子买官吏手中田地,然后以官员捐地的名义来给百姓分地,这看似朝廷吃了大亏,但实际上吃了大亏的是百官。
谁都知道眼下是“天启治世”,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因此地价飙升是一定的。
别看眼下浙江的良田已经涨到了八十两一亩就觉得已经到头了,实际上这良田依旧有不少上涨的空间,包括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眼下朱由检要掏银子买地去分给百姓,这样的举动,让庙堂之内的许多官员都肉痛不已。
眼下卖田,那一亩良田就得损失十几两,普通田地也得损失七八两。
哪怕不是浙江之地,官吏们也得损失二三两到**两,而他们手中的土地数量就不用多说了。
三娘子案,陕西民变案,两件案子抄出的田亩数量让人瞠目结舌,而他们手中的田地还不到士绅豪强手中的十分之一。
几百亩地卖出去,那几千两银子就没了,比杀了他们还让人难受。
但他们也很清楚,今日的事情,不仅仅他们要掌握舆论,让下面的人传播,朱由检更是会大行其道。
光一个御马监的皇店,只需要和往常一样,在店内张贴朝廷的布告和会议内容,就足够把今日参与朝议官员的遮羞布扯下来。
眼下皇店在天下一千六百多州县都有分布,两千多万城市人口都依托皇店购买东西。
论城池之中的舆论影响力,皇店比士绅豪强要强多了,士绅豪强让朱由检头疼的不是城市,而是乡野。
大明的城市人口不过一两千万人,城镇化率最多1%,并且这还是朱由检大兴工场,船场、官场的结果。
用皇店掌握州县舆论,用分地来推动乡野舆论,在舆论的这一战中,朱由检不可能输给士绅豪强。
因此庙堂之上的冯铨等人都心里打鼓了起来。
应了朱由检的话,那一京四省官吏得损失几百万两银子。
不应朱由检的话,那第二天他们清流的名声就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衡量了起来……
望着他们,朱由检心里有些轻蔑。
实际上这个局不难破,难破的是这群家伙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百姓贫苦,皆因其懒惰,即便朝廷买了田,分了地,懒惰之人依旧会把田地闲置或出租来换取那一点点的蝇头小利……”
崔呈秀忍不住开口,然而他这一开口,瞬间变让施凤来、冯铨等人脸色一黑。
在明知朱由检会把朝议内容公布天下的局面下,崔呈秀这句话简直就是对官僚集团的绝杀。
“百姓贫苦是因为其懒惰?”朱由检轻嗤,扫视一眼庙堂之上的众人,随后轻喝道:
“这种鄙夷之语,是尔等身为父母官该说的话吗?!”
“张口闭口便是百姓懒惰,那又何曾想过,百姓是自愿懒惰,还是被动懒惰?”
“你们口中的懒惰之人,难道没有试图去寻找工作的机会吗?”
“诸位,你们管着国朝政事,难道回家之时,就没有遇过前来府上祈求一份工作的灾民和难民吗?”
“据孤所知,在坐的各位,府中奴仆多者上百,寡者十数,这么多人,诸位给过他们发达的机会吗?”
朱由检扫视众人,看着他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发问道:“穷者,谁不想达?”
“尔等之中,家境苦寒之人不在少数,为何在家境贫寒的时候,不询问一句自己为何如此懒惰?自己的父母为何懒惰?”
“是尔等不努力?还是如诸位大人眼下所说的一样,当时的尔等与父母都不上进?”
朱由检看着这群人,心里早就失望透顶,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好好骂骂这群食肉者鄙的家伙。
“如尔等一样,当下百姓的贫苦,皆因士绅豪强不愿意,也不允许他们发达。”
“士绅豪强不愿意把发达的机会赐与穷人,更不愿意与百姓分享锦衣玉食。”
“我大明立国二百六十年,诚然百姓之中有愚笨之人,也有聪慧之人,但朝廷不应该鄙夷百姓,尔等更不能视穷为一种羞耻。”
“若是朝廷视百姓贫苦为耻辱,那如尔等之人,还能考上功名,取得今日的地位和权力吗?”
“为求发达,百姓兢兢业业,辛辛苦苦……”
“农耕其田,工利其器,商务其业,学读其书,人人独善其身,可除了尔等这些少数的书生可以考取功名,其他大部分人,仍然生活在贫苦之中。”
“但凡尔等能秉持考上功名之前的本心,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痛骂了崔呈秀一党人,朱由检也继续说回了正事:
“为百姓分地是朝廷的国策,不管是移民实边,还是购田分地,总归要让百姓有一份收入。”
“《官吏定禄》,不仅仅是为了规避陋规,也为了百姓不再遭受贪官污吏的盘剥。”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即日起开始下发,另外一京四省的田地暂时搁置。”
“从即日起,国朝上下,若有人有反对此事,尽管上辞疏,孤与万岁一一准许。”
“但若是有人在下面阳奉阴违,对国策使绊子的,那三司自然会出手稽查。”
说罢、朱由检站了起来,而他这一站,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
“朝议到此为止,《官吏定禄》从即日起开始下发执行。”
“下官领命……”毕自严和顾秉谦以及燕山派、齐王党一系官员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而冯铨等人也只能附和跟随。
朱由检转身离开了主敬殿,在他离开的路上,文华殿的官员纷纷低着头。
伴随着他的离开,《官吏定禄》的国策也正式执行。
这消息如凌冽的冬风,迅速的传遍了皇宫,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皇城、内城、外城、直隶传播而去。
消息传播到东宫的时候,金铉正在考校朱慈燃的射术。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听了东宫太监的话,金铉微微颔首,随后走上前对朱慈燃说道:
“殿下、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我们去外城和京城外逛一逛吧。”
“啊?!”听到自己突然就能去外城和京城周边,朱慈燃经过短暂的愕然,随后立马就激动了起来。
他不会想为什么金铉前些日子还说要等到他十岁才能去外城,更大点才能去京城周边,但眼下却突然准许,更不知道金铉这么做的深意。
他只是觉得很激动,并催促着宫内的太监赶紧准备车舆。
过了半个时辰,当他坐上车舆,和金铉出皇宫的时候,东华门门口依旧有上百兵马等待,并拱卫他们前往南城。
南城是京城曾经唯一的外城,也是最老的城区,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三教九流的人。
如果不是《官吏定禄》的事情已经敲定,金铉或许会等几年再带朱慈燃来南城。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朱慈燃在金铉的带领下,走过了内城的甬道,随后来到了南城。
只是与他印象里干净整洁的内城相比,南城的风貌让他大失所望。
坑坑洼洼的青砖路,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被偷走的青砖坑,四周房屋低矮,少有二层楼者。
内城的百姓都会在院墙覆盖石灰粉或者一些白色的粉末,但到了外城这里,百姓院墙的颜色五花八门,连院子的木门都是十几年没上过新桐油的老旧模样。
阴沉灰暗的天色,积雪并带有许多泥土的道路,一些院墙角落的积雪还有黄色的积雪。
如此模样的南城让朱慈燃失望透顶,但他却发现街道上百姓们的穿着却衣鲜亮丽。
“先生,这些百姓为什么住的地方这么差,却穿的比内城的人还要好?”
朱慈燃询问,而金铉闻言,只是低垂着眼帘回答道:
“殿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都想听。”朱慈燃并没有这样的环境让人很沉重,而是觉得很有趣。
瞧着他的模样,金铉闻言也微微颔首,并说道:“那就先说假话吧……”
说着、金铉看了看四周,对着朱慈燃解释着:“和万历年间相比,很多百姓的收入得到了很大提升。”
“在物质条件不断变好的情况之下,有一些人就想要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所以在吃穿用度方面,都要尽量保持精致。”
“另外,穷人之间存在攀比行为,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钱财,他们会优先选择购买更为昂贵的绸布和绸缎。”
“但实际上,大多人都是打肿脸充胖子,绸缎衣服是租借的,院落也是租借的,为了租借这些东西,他们还为此背负了一些债务。”
“他们都是为了面子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拮据,是不可取的……”
“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会在意穿着的……”
“这便是假话……”金铉说完,便与朱慈燃开始对视,而朱慈燃则是懵懂道:
“为什么我听着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