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贝勒,哨骑回报,南面和西边的明军调动了数百骑兵南下……”
马蹄声响起,在一望无垠的上京城外,身手矫捷的范文程带着哨骑刺探的军情回禀,而这句话一说出,在道路两边的许多金国贵族纷纷看向了两人。
黄帐下,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努尔哈赤十分消瘦,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只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哀伤。
坐在努尔哈赤旁边,是身体貌似健全的黄台吉,而相比几年前,他整个人大了一圈,显然对于金国来说,食物已经不是问题了。
“有看到是谁南下吗?”
努尔哈赤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询问,而黄台吉也微微颔首,示意范文程交代。
“哨骑没敢靠近,明军的人数太多,若是靠近了,他们恐怕便回不来了。”
范文程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回答努尔哈赤的询问,而他一说完,站在黄帐两边的代善、莽古尔泰便纷纷看向了努尔哈赤和黄台吉。
自从四年前金国上层的内斗以黄台吉胜利告终,黄台吉便在大明设立泰宁府后,将努尔哈赤等人迁到了上京城。
之后,北山女真的郭桑岱表示臣服,黄台吉便趁机把阿敏派往了兴京城留驻,防守亦东河城的明军,而将自己的兄弟阿拜、塔拜、巴布泰三人派往了喜申城去防守郭桑岱。
得益于番薯和马铃薯的推广,金国实际上在两年前就已经解决了粮食问题,同时他们也开垦了大量的田地,打造了许多甲胄来装备蒙古人、汉人和女真人。
历史的大流在金国没有阻碍,努尔哈赤在两年前册立黄台吉为太子,命其监国。
黄台吉监国后的第一步便是建立了汉四旗、蒙古四旗,每旗五千人,蒙汉兵力合计四万。
当然,蒙汉得到扶持,前提是女真兵力不足。
尽管复辽之役已经结束了七年的时间,但八旗的人数也堪堪六万而已。
总的来说,金国虽然还有十万人,但质量根本不如十年前。
十年前的金国可以举全族之力拉出十万战兵,而眼下他们把十五岁以上男丁都算上,也只有六万人。
复辽之役的创伤,他们用了七年时间都没有恢复。
直到两年前金国耕地数量达到三百万亩,所有金国贵族才看到了一点生机。
女真贵族吃米麦、喝酒吃肉,蒙汉八旗吃米麦、配给少量酒肉,再往下的女真人吃米麦,而蒙古人和汉人吃番薯、马铃薯,这是如今金国维持的一种食物配给制度。
这个配给制度确实有效,成功让二十几万女真人和三十几万蒙古人、汉人在这寒冷之地活了下来。
这期间,所有金国贵族可都是担惊受怕的苦熬,深怕哪一天明军就发动北伐。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明军的北伐,反倒是等来了“北方大旱”、“陕北民变”等让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尤其是在大明大旱最严重的那一年,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破天荒的下令,当年的所有男丁都能分到一斤酒。
入岁以来,黄台吉一直关注着明朝内部的内斗和灾害,在盛夏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年明军会有大动作了。
原因很简单,旱情减弱,如今只有山陕两地还有较大规模的旱情。
同样的局面,当初朱由检面对这局面的时候,是想要组织北伐的,东军都督府的军队都已经准备接受调动了,结果发生了“陕北民变”这糟心事。
眼下黄台吉确定明军会有行动,因为“陕北民变”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两次。
他询问范文程有没有看清旗号,实际就是想知道,南下的人是不是负责包围金国的诸多明军将领。
虽然范文程不清楚,但黄台吉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应该是朱由检召他们南下的……”
努尔哈赤开了口,并且一开口便让众人紧张了起来。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努尔哈赤看向黄台吉,那瘦骨嶙峋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米麦三十二万五千石,还有一些晒干的马铃薯干、番薯干,大概三十万石左右。”
黄台吉对金国的情况如数家珍,而努尔哈赤听后沉思了片刻。
由于身体的虚弱,他的呼吸如风箱般,大到距离他五六步外的人都能听到。
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沉默等待,黄台吉亦是如此。
在打仗这块,努尔哈赤基本没有出现过差错,当年的复辽之役也是明军以多打少,各路出击。
尤其是洪承畴和秦邦屏、戚元辅等人,根本就不管辽沈战场,带着人就朝着赫图阿拉攻去,在那里制造了一场数万人的屠杀。
如果不是莽古尔泰回撤及时,可能赫图阿拉的二十几万女真人就被洪承畴屠了个干净。
可局面在于,莽古尔泰回撤了。
当时莽古尔泰所想的是,即便没有自己,明军也不可能击败努尔哈赤,比起努尔哈赤,赫图阿拉更需要他。
结果事实证明他的战术眼光稀烂,上直四骑卫加朵甘三营、辽东三营的四万多骑兵集结,金军马步兵的机动优势瞬间消失。
到头来,他倒是保住了二十几万女真人的大多数,但辽沈战场的金军却因为他的回撤而无人接引,从而被明军包了个饺子。
最后最精锐的四万女真人覆没大半,直到今天都没有恢复,努尔哈赤本人还断了一条腿,苟活了七年。
如果不是当时莽古尔泰的两蓝旗是建制最全的兵马,而莽古尔泰又确实保住了大部分女真人,那他可能早就被努尔哈赤下令处死了。
复辽之役算是努尔哈赤的巅峰之战,明军纯靠数倍于努尔哈赤的兵力来与他交战,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前期依靠马步兵的机动性,反调动起了明军。
如果不是满桂、曹文诏、贺世贤的骑兵精锐,并且装备了燧发的骑铳,那努尔哈赤很有可能会从容撤走。
因此,即便战败,也没有人瞧不起他,哪怕是与之为敌的朱由检。
所以,努尔哈赤的沉思,实际上决定了金国的未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而他也没有让所有人失望。
“明军的火炮犀利,但我们所筑之城尽数采用千斤石块垒砌,即便是明军调来万斤巨炮也难以在短期内拿下。”
“上京城每年有五个月的寒冬,明军不可能在寒冬入侵我们。”
“我军十万之众,他们要入侵,最少也要调动大军十余万。”
“十余万人,哪怕从泰宁和亦东河城出兵,也需要最少三十万民夫。”
“十余万人和三十万民夫,这近五十万人,每个月人吃马嚼,最少要消耗十万石米麦,上万石豆料。”
“明军在北方不过三十万兵马,抽调一半来入侵我们,那其他地方就会空虚。”
“虎蹲兔他们不会坐视不管,须知唇亡齿寒,所以只要虎蹲兔他们出兵,届时明军还是得与我军僵持。”
“上京城和兴京城只有三月到九月适合出兵,只要我们守到九月初,即便朱由检再不愿,他也得撤兵。”
“单纯守城很难,所以还需要出兵袭扰明军的民夫,扰乱他们的后防,调动前线的军队去后方,让明军增加辎重兵,尽量消耗他们。”
努尔哈赤的想法还是老样子,万变不离其宗的围点打援,不过这个点从当初的城池成为了防守可能薄弱的辎重兵。
“我领重兵在外游击明军!”
黄台吉皱着眉接下了未来这场战役里最难的任务,而他接下后,代善和莽古尔泰松了一口气。
“我带蒙四旗和两白旗、两黄旗在野外和明军交手,汉四旗和两红旗、两蓝旗守城。”
黄台吉对金国贵族下令,但他刚刚说完,代善就皱眉道: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我们在奴儿干屯田甚多,若是明军冬季不撤,留下屯田来包围兴京城和上京城,那我们……”
代善的话让许多金国高层皱眉,因为他们都清楚,野外的金军并不一定能击败明军,这点从这些年来,孙应元、熊廷弼不断派出塘骑袭边就能看出。
明军的战力大幅度提升,小规模作战,金军不一定是其对手。
以前的金军全靠明军大规模配合不行,因此在大规模会战里金军才能屡战屡胜。
可眼下即将爆发的明金会战里,明军的元帅必然是朱由检,而朱由检能否指挥大规模会战,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或许七年前,他还需要熊廷弼替他补全战术,替他指挥军队,但眼下的他,绝对能让金国贵族在想起他名字的瞬间而后背发凉。
这其中,尤为是黄台吉,最能感觉到朱由检的恐怖。
对于黄台吉来说,朱由检这种把一个下坡王朝推成上坡的人,古今往来也找不到几个。
在能帮王朝改革成功的同时,还能亲自领兵逐北、上马杀敌的,便数他是头一份。
大明的岁入多少?黄台吉不清楚,但他心里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朱由检绝对不会因为暴雪而中断灭金的想法。
因此在代善问出问题后,他便干脆说道:
“一旦事不可为,舍弃兴京城,退往脱伦城!”
“退往脱伦?”
“那也太远了吧?”
“无须退往脱伦城吧?只需退到讹答剌城就足够了吧?”
“太远了……”
“是啊,退到讹答剌城足够了,实在不行蒲儿河城也行啊……”
黄台吉的话一说出来,当即便有不少人抱怨了起来,不过黄台吉却皱眉呵斥道:
“脱伦那边已经开垦了三十多万亩耕地,退往那边可以依靠山林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