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忍不住问道:“敢问陛下,圣人之仁,书上之仁,我等心中之仁,与天下百姓所需要之仁有什么不同呢?”
朱由校沉吟片刻道:“圣人之仁和书本之仁,都是要我等泛爱众,要有恻隐之心,所以诸位见到蒙古俘虏做苦役,便也泛爱众,便也动了恻隐之心,就说朕的所作所为不仁,还说朕应该用仁德去感化他们,可朕想问问诸位,大同的百姓需要这种针对摧毁他们家园,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的泛爱众和恻隐之心吗?”
众人听了这个问题,全都陷入了沉思,但朱由校却在他们没想明白之前,高声道:“答案很简单,他们不需要这样泛爱众,不需要这样的恻隐之心,因为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边关,也祖祖辈辈承受着鞑虏的掠夺,如果诸位去边关走一走,问一问,就会知道,边镇百姓与鞑虏之间,家家有深仇,户户有血债,所以如果朕如你们所说,不给这些蒙古人以惩罚,而是用仁德感化他们,那不仅仅是蒙古人会嘲笑我们愚蠢,边镇百姓更会伤透了心,请问诸位,让敌人嘲笑,让自家百姓伤心,这是哪门子的仁?”
卢象升眼中带着一丝迷茫道:“陛下所言的确有理,可是如陛下所说,那岂不是圣人之言错了?”
朱由校摇头道:“圣人之言当然没错,人生于天地之间,便要有仁爱之心,否则人人都心如蛇蝎,那人与禽兽又有何异?”
宁溪闻言美眸一亮,觉得自己抓住了朱由校的漏洞,便高声道:“既然圣人之言没错,那么对那些蒙古俘虏施之以仁又有何不对?我辈读书人就应当以圣人之言为准,天下百姓也应该受圣人之教化,如果只是怕百姓心中不满,就违背了圣人之言,岂不是本末倒置?”
宁溪的话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牛浩便立即附和道:“启奏陛下,学生觉得宁贤弟此言甚是有理,天下百姓本就应该遵循圣人之教化,岂可只为了一己之私仇,就违背圣人之言?陛下应该布仁德于外夷,百姓也应该顾全大局,如此方能彰显我泱泱中华之气度!”
一众书生听了这话,竟然多数认为宁溪和牛浩的话是对的,只不过因为朱由校在场,他们没有大肆议论,但他们脸上的赞许之色却是显而易见的!
但也有少数如卢象升这样的人,微皱着眉,显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可是他们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朱由校却是淡然一笑道:“请问诸位,如果朕为了彰显圣人之仁,去善待蒙古俘虏,那么圣人所言的以直报怨又该如何解释?”
此问一出,顿时满场皆愕然,那些刚刚还喜上眉梢的读书人,此时却是瞠目结舌!
对啊!
圣人是说泛爱众了,亚圣也说要有恻隐之心了!
可圣人还说要以直报怨,那这怎么办呢?
朱由校看着这帮读书人,说道:“朕告诉你们,其实这并不矛盾,因为圣人所言的仁,本来就是施加在我们亲近的人身上的,圣人所言的以直报怨,也本来就是针对我们的敌人的!正如朕刚开始问诸位的那个问题,如果有人杀了诸位的父母,淫辱了诸位的妻女,那么诸位还会以仁德之心去原谅凶手,善待凶手吗?”
“我懂了!”卢象升忽然跳起来说道:“我们这些人高高在上惯了,既不亲近百姓,也不知鞑虏之可恨,所以在看到鞑虏受罪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因为他们伤害过大明的百姓而产生恨意,却因为看到他们受罪而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我们把大明的百姓视作自己的亲人,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圣人所言泛爱众和以直报怨都是对的,错的是我们这些亲疏不分,善恶不辩的腐儒!”
“唉!”宁溪也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圣人要我们爱的是自己的亲人和百姓,以直相对的是那些伤害我们亲人和百姓的敌人,可是我们却完全弄错了,爱的是敌人,伤的却是百姓,都说十年寒窗,看来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这里,宁溪的眼圈儿微微泛红,冲着朱由校深施一礼道:“陛下,学生今日方知陛下之才远胜学生,之前多有得罪,还请陛下海涵!”
朱由校看着宁溪一脸认真的模样,微微一笑,抱拳还礼道:“宁贤弟与朕只是学问之争,谈不上得罪,倒是宁贤弟性情直率,仗义敢言,让朕很是佩服,也很是喜欢!”
宁溪被朱由校夸赞几句,不禁俏脸微红,慌得坐了回去,低着头不敢再看朱由校了!
宁世伟在一旁却是彻底傻了,此时他只感觉脑子里有一万头不认识的神兽在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