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在一条路上跑车，路面熟悉，哪里的弯道急，哪里的坡陡，哪里的村庄要特别减速慢行，赵洪明心里都有一个谱。就连沿途吃饭的地方，他也相当固定，因此，他的车一到，老板会很快地将可口的饭菜端上桌来。

深冬的一天，牛石岭花炮厂的两个押运员因厂里有事，厂长让赵洪明自己送货去武汉。考虑到途中的安全，赵洪明约表弟吴平陪他跑一趟。吴平刚从部队复员，正想去武汉看一看。于是，非常高兴地跟车上路了。

这天，下着小雨，气候非常寒冷。在社港吃晚饭时，赵洪明和吴平围着火盆边烤火边吃饭，吃过饭，又喝了一杯热茶才上车。刚进平江，天上突然下起了小冰粒。过南江桥检查站不久，天就黑了。在一个陡坡上，汽车突然停止前行，并且往后滑。赵洪明赶紧踩刹车，拉紧手刹，准备下车检查。可他松开刹车踏板，汽车就往后溜。

“怎么回事？”他赶紧踩住刹车踏板，对吴平说：“你下车到我这边来，从我的靠背后面拿一个三角木塞住后轮。”

吴平跳下车，取出三角木，塞在左后轮后面。赵洪明这才松开刹车踏板下车检查。他爬到车底检查了一下传动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想，既然是汽车不能前行，拉手刹车不起作用，那么肯定是后轮半轴出问题了。于是，他从工具箱取来扳手，叫吴平打着手电筒照明。他先取出左后轮半轴，没有发现毛病。又卸下右后轮半轴盖子螺帽，将半轴往外一拉，只取出半轴盖子，整个半轴从盖子连接处断了。

半轴断了，车不能走了。两人收拾工具，钻进驾驶室。刚才在车下忙乎半天，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直打哆嗦。赵洪明只带了一件军大衣，他和吴平靠在一起，把军大衣盖在两人胸前，身上虽然暖和一些，但脚下却如同插进冰窖里。

“表哥，刚才上坡前，我发现路边有一堆稻草，要不我们拿几把稻草垫在脚下，也好遮挡一下风寒。”吴平说。

“行，是个好办法，我们下车去拿。”赵洪明说完，就打开车门，跟吴平一起下了车，两人走了大约半里地，从稻草堆里抽出十几把稻草，抱回驾驶室，把脚伸进稻草里。还真管用，脚下感觉暖和多了。

两人聊了一会在部队上的生活，拉紧大衣，慢慢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赵洪明发现前方右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他推醒吴平，指着那栋房子说：“我现在准备搭车去买半轴，湖北境内解放牌汽车少，我得先到南江桥，看那里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要到平江县城去买。你等一会看见那栋房子的主人开门后，去找他们帮忙，弄点水喝，搞点饭吃，最重要的是看好车辆和货物，防止别人偷花炮。”赵洪明虽然开的是湘江牌汽车，但该车是解放牌的仿制品，其部件与解放牌卡车通用。

“放心吧，我会看好车辆和货物的。”吴平说。

不一会儿，赵洪明拦住一辆卡车，对司机说明情况后，搭车来到南江桥。他在南江桥转了一圈，根本找不到他所需要的半轴。检查站的公安人员帮他拦了一辆车坐到平江，在平江县城，他找了汽车配件公司和几家修理厂，仍然没有找到。只好坐长途汽车于傍晚回到浏阳县城，他同样跑了几个修理厂和几家配件商店，都没有现成的同型号的半轴。这时，天早已黑了，他正准备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找时，突然想起他曾在百宜汽车废旧仓库买过钢板，说不定那里有。他快步走到百宜汽车废旧仓库，敲开守库员的房门，终于在堆满汽车废旧物品仓库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根他所需要的半轴。他花了60元钱买下了，扛在肩上往家走，等回到东门仓库的家里，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

章美英见他扛着一根半轴回来，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赵洪明回答说：“车的半轴断了。”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章美英下了一碗面条，煎了两个荷包蛋。赵洪明匆匆吃完后，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他实在太困太累了。

清晨起来一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难怪昨天那么寒冷。赵洪明扛着半轴来到汽车站，搭上了去平江的班车。汽车行驶到蕉溪岭，赵洪明突然被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色惊呆了。只见沿途每一根树枝上、每一根枯草上，都被一层洁白的雪茸轻裹了，如琼花万朵，玉丝千挂。这一袭白茸茸的衣装放出异姿奇彩，天地间，就像布置了一个雪国冰园。这些宛如生长在银天玉地中的树，这些宛如生长在银天玉地中的草，近近地看，远远地望，都不能不叫人拍手叫绝，从心底喝出一声彩来！

这是雾淞，俗名树挂。赵洪明只在一本科普书中见过描述，亲眼得见，还是平生第一次。他仰着头，眯着眼，惊奇不已地盯着前方公路两旁以及远处山上琼枝万千的树挂，被如此瑰丽的绝妙奇景迷住了。车艰难地爬过了蕉溪岭，眼前又是一派别开生面的风景，天是纯静的白中透蓝，透明发亮。地是洁白的，银光闪闪的雪覆盖了一切。村庄的房顶上，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洁白无遐。

汽车直到中午才到达平江县城，车站里挤满了人，都是因为前方梅仙岭封路而滞留的旅客。梅仙岭不通车，就不能赶到南江桥坏车的地方。赵洪明扛着半轴，想找一辆去湖北方向的便车。正在街上徘徊着，突然发现两辆东风卡车在不远处的一家饭店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四个人，估计是进店去吃饭了。赵洪明走近一看，是湖北崇阳县的车子，他不由心中一喜，扛着半轴走进店里，只见四个人坐在火盆前烤火，一个人在跟服务员点菜。赵洪明走上前去问道：“师傅，你们是回崇阳的吗？”

“是呀，有什么事？”一个师傅回答说。

“我的车坏在南江桥那边，能不能搭一下你们的车。”赵洪明说。

“没问题，一会跟我们走就是了。”另一个师傅非常干脆地说。

等他们吃完饭，赵洪明随他们来到车边，他把半轴丢进车箱里，坐进了驾驶室。开车的师傅姓李，原来坐在这辆车上的另一个师傅挤到后面车上去了。

梅仙岭不高，但坡陡弯急，远远看去，就像从半空中垂下一根舞动的飘带。平时，经常发生翻车和撞车事故，赵洪明已经在这个山上遇到过十几次车祸了。因此，有人在山顶上竖了一块木牌，上面写了四句话：“平江一险关，陡坡加急弯。劝君须仔细，安全过此山。”

“李师傅，刚才我在汽车站听说，前面的梅仙岭封了路，你们带了防滑链没有？”赵洪明对李师傅说。

“没有，到前面再说吧。”李师傅回答说。

车行到梅仙岭山脚下，只见前方排了长长的一溜汽车。李师傅把车停在一辆小车后面，与赵洪明一起下了车，后面那辆卡车上的三个师傅也下车走了过来，一起看着前面堵车的情况。有的车正在调头，有的车正在装防滑链，准备翻过梅仙岭。

李师傅见此情况，对其他几位师傅说：“我们没带防滑链，但车上有一捆铁丝，用稻草和铁丝绑在轮胎上，兴许能上去。”

李师傅说完，便从车箱上拿下一捆铁丝，另两个师傅从不远处拿来几把稻草，赵洪明和他们一起用铁丝和稻草绑起了轮胎。

忙了一阵，轮胎都绑好了，一个师傅还把剩下的稻草丢进了车箱。李师傅开起了车，后面那辆车也跟了上来。还真管用，不一会儿，汽车就爬到了半坡上。但此时稻草和铁丝也被碾压得七零八落，汽车挣扎了几下，便不能再往上爬了。

“走不了啦，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李师傅说。

赵洪明从倒视镜里看到，后面那辆卡车早在二百米外停住了。

“两天了，表哥怎么还没回来？”望着后面公路连一辆汽车影子都没有的吴平，不由自言自语地说。

昨天早上，赵洪明走后，吴平坐在驾驶室里等到前面那户人家开了门，这才下车锁好车门，走到房子的地坪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吴平走上前，向老人打招呼说：“大伯，您好！”

老人正背着吴平扫雪，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他回过头来，见是一个从不认识的穿着军装的小伙子。

“大伯，我叫吴平，是那辆车上的人，”吴平指了指停在路上的卡车说：“车子坏了，我表哥去平江买汽车配件去了，我想到您这里借碗水喝。”

“喝水？快进屋，你看这大冷的天，别在外面冻着了。”老人听完吴平的话，立即把吴平让进厅屋。

“老伴，来客人了，快倒杯热茶来。”老人朝厨房里喊。

这时，从一间房里走出一对年轻夫妇，老人连忙向吴平介绍说：“这是我儿子儿媳妇。”

“你们好！”吴平起身说。

“你好，请坐。”老人的儿子连忙让吴平坐下来。

“大伯贵姓？”吴平问。

“免贵姓余。”老人回答说。

“余大伯，这两天我可能要麻烦您了，这附近没有旅店和饭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在您家里吃点饭，等我表哥回来，再来酬谢。”吴平说。

“没关系，一会儿饭好了，我们叫你来吃就是了。小伙子，你先喝茶，喝完茶后，你就先回车上守着，小心别人拿你车上的东西。”老人说着又朝厨房里喊道：“老伴，茶泡好了没有？”

“好了。”只见厨房里走出一个慈祥和善、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用一个盘子托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先把茶盘送到吴平前面说：“小伙子，请喝茶。”

吴平连忙起身端起茶杯，说：“谢谢大妈。”

“老伴，你也喝一杯。”女人把盘子递到余大伯面前，余大伯也从盘子里端起了茶杯。

喝完茶，吴平回到车上。10点钟，一阵鞭炮声在余大伯房前响起，地坪里来了不少客人。过了一会儿，余大伯的儿子余新来请吴平吃饭，才知道今天是余新的妹妹出嫁的日子。

余新把吴平领到一张桌子前，让他坐了上座，说是难得请来这么远的贵客。吴平谦让了一阵，但同桌的其他客人硬是要他坐在首座，吴平让了半天，只好坐下了。

吃过饭，吴平的妹妹和接亲的客人走了，吴平拿着余大妈送的一包糖果花生瓜子回到车上。傍晚，余大伯亲自来接吴平去吃饭，他一看驾驶室里就几把稻草，说：“这怎么行，晚上多冷，一会搬床被子来。”

吃过晚饭，余大妈从房里抱出一床棉被送给吴平，嘱咐他带到车上好好盖着，小心感冒生病。

吴平心里非常感激余大伯一家的盛情款待和关照，他接过余大妈手中的被子，这天晚上，他再也没有被严寒冻醒。

天亮了，赵洪明下了车，他看了一下冻得坚硬滑溜的路面，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了几步，他双目远看，发现前方路边上有一堆一堆的砂石，估计就是在冰雪天气用来洒在路面上防滑用的。“有了，可以把砂石撒在冰路上，让车前行。”他心里想。

李师傅听到赵洪明开车门的声音也醒了，这时也下了车，赵洪明把他的想法告诉了他。

“行，这是个好办法，一会我叫后面车上的人都过来撒砂石。”李师傅说完，就朝后面的车子走去。赵洪明从驾驶室座椅靠背后面找出一把小铁锹，走到车旁一堆砂石前，用铁锹铲起砂石，撒在车轮前面。李师傅到后面车上叫醒了其他三位师傅，这时也各自拿上工具在后面车辆前方撒起了砂石。每撒几十米，就开车行驶几十米，一直撒到中午，才将车子开到了山顶。

然而，下坡更加艰难，汽车轮胎在冰路上不转动而是斜着滑行。

“李师傅，这样不行，你们车上不是还有稻草和麻袋吗，你看这样好不好，一个人开车，另外四个人每人拿一个装满稻草的麻袋，一人管一个轮子，只要轮子不转打滑，就赶紧用麻袋塞一下。”赵洪明说。

“小赵这个办法不错，老李，你上车开车，挂二挡，我们在下面塞麻袋。”后面车上的师傅说。

这个办法还真行，尽管忙了两个多小时，每人不知摔了多少次跤，累得筋疲力尽，但两台车还是先后顺利开下了山。

车到南江桥，李师傅将车开到一家饭店前，赵洪明随他们四人一起走进饭店，这是昨天中午以来的第一餐饭。

傍晚，到了坏车的地方，李师傅停了车，赵洪明从车箱上拿下半轴，对李师傅说：“谢谢你，李师傅。”

“不用谢，小李，路过崇阳来玩。”李师傅说完，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都把我急死了，我生怕你路上出了什么事。”吴平接过赵洪明手上的半轴说。

“怎么样，跑车不是那么好玩的吧。”赵洪明笑着说。

“真难，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吴平接着把这几天他在这里守车的情况说了一遍，当说到余大伯一家对他的关照时，赵洪明非常高兴，说：“你真幸运，遇到这么好的人家，真要好好谢谢他们。”

赵洪明从工具箱里取出板手，一边装半轴一边对吴平说：“你到余大伯家烧桶开水来，一会儿发动机要加开水，如果有木炭，也端一盆来，我要烤一烤油底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