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雪落臻微(2 / 2)

木阅微并不想回屋睡觉,耿耿忧惧压在心头必然导致辗转反侧的失眠之夜,并且在重叠的黑暗中忧惧会被放大无数倍。眼下厅堂中炉火与烛火散发出的橘色光芒是她舍不开的慰藉。

她眼巴巴望着墨怀臻:“殿下,你也别睡了,我们围炉夜话好不好。”

墨怀臻似乎早有预料,很优雅地在她对面的软垫上席地跪坐:“微微,我意亦如此!”方才二人在门廊风口站了许久,进来后他直接着木阅微来到炉火跟前的矮桌边。木阅微顺势盘腿坐在一个软垫上。现在二人隔桌相对凝望,炉火的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

木阅微看他的眼神带着一抹沉思、失悔和疼痛:“墨怀臻,我刚刚在门口那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起来我都还没怎么真正了解你。”她对墨怀臻心性和智识的判断源自过去几年读过的他写下的文章旧稿,情动中理性的部分尽从纸上得来。在苏家秋菊宴第一次看见墨怀臻被他的颜值和气质心折,然后被墨予珩当时搞出的剧情顺水推舟地推到他身边,情动中感性的部分十之八九都在让恋爱脑横行卿卿我我小打小闹。

可能今天晦暝传递的黑色消息太过突如其来,之前在她那里很广阔的时间转换成只争朝夕的迫切,她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去认真关心过去数年墨怀臻经历过什么。那么长一段糟糕的岁月他是怎么时时刻刻挨过来的。那些细节。这个秋天情爱太过鲜甜她耽溺眼前,唯独没有关心这个人。在现实这个层面。她头脑中存有的莫姨娘的资料可能都比墨怀臻多些。

木阅微歉疚而痛惜:这是热恋期情爱的盲点还是她心太大。

墨怀臻似乎意外了一下,然后认真看她,眼眸中一抹犀利的思索:“微微,你终于想要知道我的过去了。”

木阅微蹙眉:“你好像一直在等我问起?”

“是的。你在苏家中毒那天晚上,我陪在你身旁,我以为你那时就会追根究底。”

这下木阅微纳闷了:“你为甚么希望我问。”其实她更诧异的是墨怀臻想她问关于什么,似乎和她正在惦记的不是一回事。

墨怀臻看上去有些忧虑:“因为我很不安,我……怕你在意。但又想亲口告诉你让你多了解我,我是说多了解我的心一些。”

这下木阅微真不懂了,瑾王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听那位殿下小心翼翼道:“微微,我告诉过你,我之前有过两个王妃。你没有仔细问过。”

瑾王的牛头果然对不上她的马嘴。木阅微对于打探另一半前任这种事素来处于心理上的纠结状态,既认为自己多少应该了解一些又认为应该尊重彼此的过往留下空间,既想知道墨怀臻曾经怎样爱过一个人又害怕知道后自己犯酸。所以上次墨怀臻提了一句她没接下文。何况她自身还有一段疑点重重的过去。

但是……既然……墨怀臻……自己……又提起,木阅微立刻正襟危坐话里有话:“殿下,不对现任的前任追根究底是一个人的修养和礼貌。过分关心情人曾经对别的菇凉动过怎样的心似乎有些无端找虐。”

墨怀臻一下抓着重点:“微微,你怕我对别人动过的心让你受伤?”

木阅微点头:“只要对情有专一的高要求就一定会为情变而受伤。甚至会引起嫉妒。但我是个内心骄傲的菇凉,我不想嫉妒其他菇凉。”

“微微,上一次在隐花居我对你提起过我曾经有两位王妃,我没想隐瞒你,当时只要你问,我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令他意外的是彼时木阅微点到为止一句也没多问,这让墨怀臻多少有些失落。人都会对在意的事情追根究底,但木阅微看上去仿佛没有这根筋。同时人内心会有些秘密有些艰辛无法对外人言说,他遇见了那个想要言说的人,她却似乎无意于此。

木阅微嘿嘿笑:“殿下,我对你的专一要求从我们决定在一起那刻起。不是说你不能有过往。”毕竟预见墨怀臻时他都27岁了,这个年龄以他的身份如果一点情感经历都没有那也挺造孽,木阅微会怀疑有没有爱的感知能力。守身如玉这种事不是她一个现代灵魂衡量男性的标准。罗切斯特先生不也有不堪的过去吗!不过她可不喜欢罗切斯特先生。

念及此处木阅微站起来隔座抓住墨怀臻的衣襟,将他那张美得令人想犯罪的脸凑近自己:“殿下,本来我想尊重你的过往不想八卦兮兮追究你的旧情,但看样子你不吐不快,并且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觉得我过去想简单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家阁楼上是不是关了一个疯女人是传言中你死去的前妻,如果是这剧情我不假思索直接踢你出局!”

墨怀臻无奈微笑,用木阅微自己的话说,有时她这脑洞大得正常人拍马都赶不上。阁楼上的疯女人……她在哪本书上看来的夸张故事。以后岁月漫长,她这些非同凡响的想象会成为他们怡情的生活小调。

墨怀臻脸上的无奈淡去,看着木阅微抓住他衣襟的手,笑意逐渐浓郁。木阅微还在不依不饶:“现在一五一十告诉我,除了那个宋玲珑,你还用你的美色俘虏过几个菇凉。”凶巴巴地说完,看着被她拎到眼前那张随时随地动人心魄的脸,到底很没出息地深深啄了一口。

“说你的第一个王妃!”

“皇兄去世后三年,陛下说我该成家立业,这样他才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先帝。他为我挑选的王妃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当时在京中也久负盛名,是贵族甚至王族子弟最理想的嫡妻人选之一。这桩婚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木阅微目光幽闪:“实际上呢!”

“沈小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是当时御史宋大人的嫡子,两家本来打算结亲。但这些家宅间的儿女情长只有自家长辈和两个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流传到外间损坏小姐声誉。如果不是陛下暗地里打击我,他们本来可以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量很大。木阅微不露声色道:“后来呢!”

“我常年在边关,从回京不长的时日里沈小姐对我的怨怼中渐渐查清事情的根底,我没有勉强她,但也不能纵容她损害王府声誉。但沈小姐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屈从命运摆布的人,后来她的马车从桥上坠落,是在和她表兄幽会回来的路上。”

木阅微深吸一口气,外间知道的讯息是瑾王妃去庙里为瑾王祈福回来的路上不幸惊马坠桥。

“整个事件,你都……查清了吗?”

墨怀臻转身看她,目色有些幽明不定:“微微,你不怀疑是我做的吗?当时京中贵族圈风声渐起,沈大人到现在都认为是我为了维护王府名誉暗中下手。”

木阅微摇头,墨怀臻不是那种为了一块遮羞布伤人性命的人。哪怕权力赋予他这样的便利。重要的是,工部沈祁大人虽然不是当年墨怀臻和木赟清明朝政的中坚力量,却是个不折不扣不向既得利益派靠拢的中间派,这个在当时已经不容易。并且沈大人是个为朝廷办实事的务实官员,墨怀臻怎么都会考虑这一茬。在朝廷重事面前,个人的情感甚至荣辱真的没有那么沉的分量。理智的人都会选择温和手段解决。墨怀庸算是一箭N雕,一桩看似美满的婚事膈应一把墨怀臻并让他受制于肘腋,在丑闻露出端倪时又让沈小姐恰当死去……

木阅微同情看了一眼墨怀臻,被绿+犯罪悬疑,除非他脑子有坑,不然他对这位沈小姐应该是没任何念想的。这事其间曲折肯定说来话长,但既然墨怀臻没有用心钟情过她暂时不想追究太多细节,知道墨怀庸干过的缺德事以及工部尚书和瑾王府的宿怨就够了。

所以她轻声问:“第二个王妃呢?”

“姜小姐和太后有些沾亲带故的干系,有之前沈小姐那些事,这一次我警惕和提防的心思很重,对她没有太多和颜悦色。我很清楚她是墨怀庸的棋子。但她……”墨怀臻口吻变得艰涩,“她是真心待我的,并且她很聪慧,瞒着我挡过了很多明枪暗箭。最初我不知情,我的戒心很沉重。去世前半年我才知道她自小倾心于我。我真心待了她半年!”

木阅微叹息:为情叛变的女间谍。墨怀庸这一次失算了。

她站起来离开燃烧得有些过头的炉火慢慢走到门边,柴火太多她渐渐起了一层躁气。她尽量不去想墨怀臻和姜影相濡以沫那半年,一个为情人倾尽一切的女子,除非铁石心肠,不然墨怀臻不会没一丁点动心和怜惜。可能……不止怜惜。

木阅微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淡:“她是怎么死的?”

“我意识到她在保护我的时候,太后也意识到了,她是不允许她认定是棋子的人有任何违逆的,她恼羞成怒,那几个月,我们挡过了四次暗算,但没挡住最后一次。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没查明他们是怎么在瑾王府下手成功的。”

瑶京公开的传闻是第二个瑾王妃因病香消玉殒。

但木阅微此刻念及的不是这个。一个与墨怀臻共担生死,最终又为他付出性命的如花女子。她有些失悔为何要在情绪纷乱得不得安息的夜晚听到这样凄美的故事。

走廊外的雪恋旧地落着,只是看着也能一点点感觉到那抹凛冽又沁人的凉。凛冽而清透,落在指端凉到心间。很凉。但她很不应景地想起曾经默记在心的纳兰古词:回廊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如此,三四年又如何淡薄遗忘!忘不掉。淡薄不了。

木阅微转身对墨怀臻道:“殿下,我有些困,想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