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台上,程澈拎着行李箱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追上叶燃。
她从往来的乘客之间挤到叶燃身边,递给他一个牛皮纸包。
“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买了些吃的。”
叶燃并不理睬,继续自顾自往前走着。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程澈又跑上前,直接站在了叶燃面前,再次把吃的递过去。
“因为帮我,你抛弃了云州的所有,抹除了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这些很不容易,你就当我表示感谢。”
叶燃看了眼程澈递出的牛皮纸包,阴鸷地俯身贴近,逼视着程澈。
“你确定,我是为了帮你?”
程澈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可面上还是挤出讨好的笑容,她眼中的无辜更甚。
“就算不是帮我,也吃点东西吧。”
叶燃直起身子,又恢复生硬冷淡的口吻:“大嫂可不像无事献殷勤的人,不如直接说吧,又有什么要求。”
程澈收回手里的东西,脸上还是端着一派大家闺秀的从容。
“你帮我这么大的忙,酬金方面不会让你失望的。但你我之间,还需要一个契约。”
叶燃只觉得可笑:“你不会觉得签个合同会对我有用吧?”
程澈却摇摇头,向他伸出半勾的小指。
“不,我们拉钩。”
叶燃不禁嘲笑:“合同都约束不了我,拉钩就有用?”
程澈尴尬地笑笑,但并没有收回手。
“拉钩也是契约,不管有用没用。”
她此时神情诚恳,一双眼睛里满是希冀与轻松,和此前踏入理发店找他时的沉重对比鲜明。像一棵睽违春日许久的树,一瞬间繁花开遍,明媚直抵人心。
叶燃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和她拉了钩。
程澈微笑道:“合作愉快。”
叶燃率先抽开手,继续往前走着,似乎连耻笑她都不屑。
但程澈心知肚明,她已经越来越知道怎么让叶燃按她的想法走了。
叶燃自顾自说起来:“那天晚上,那最后一枪里要真有子弹,向家就该准备丧事了。”
“我去云州找你已经是破釜沉舟了,任何有可能带走你的办法,我都得试试。”
程澈小跑,累得喘了口气。
“毕竟我带人打了你,最后你也是真的对我开了枪,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叶燃瞥了眼显得过分坦诚的程澈:“你的账倒是算得挺精。”
“但我最终也没伤着你什么。反倒是老狗要偷袭你的时候,如果我不来,你怎么办?”
叶燃不屑地笑笑,看着程澈略带骄傲的神情,心里又不觉一软。不过他马上就将那点柔软摁死,继续油盐不进。
“我敢去自然就留了后手,倒是你突然来了那么一车,给我惹了一堆麻烦。”
程澈尴尬地笑笑,继续追问:“所以,你最后为什么决定跟我走?”
“那我也好奇,大嫂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扮演我哥?”
程澈一时语塞,只要支吾着搪塞他。
“这个……有机会你会知道的,反正到了棠城以后,我会教你如何成为向廷东……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准备我们的婚礼了……”
程澈一边说着,一边检票入闸,留下一脸错愕如遭雷击的叶燃停在闸口。
程澈进了闸不见人,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你不会又反悔了吧?”
叶燃满脸诧异:“你和向廷东到现在还没结婚?”
程澈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叶燃,继而尴尬地点点头。
汽车驶过热闹的街道,叶燃虽然坐着没动,眼神却不断在窗外流连。
他来棠城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觉得棠城变化不小。然而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他紧张。越靠近向家,他的心跳越快。
叶燃反复告诉自己,他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向家的一切不用过多理会。可是随着汽车穿过交错的田野,驶向市区,从繁华抢眼的商铺中穿过,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靠近母亲一直想要逃离的囚笼。
汽车没有直接回到向家,而是停在了一条林荫道上。
程澈的声音将叶燃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名下有一间屋子,除了辛夷不会有人来。在回向家之前,你先住在这里吧。”
两人下了车,不知哪里飘来几片花瓣,打了几个转落在程澈摊开的手掌里。
“这是木芙蓉,照理应该过了花开的季节,现在还开着,也算是奇迹吧。”
程澈听着叶燃的话却蹙起了眉,转过身看着叶燃,上下打量着他。
“虽然你们兄弟俩长得一样,但行为举止总是有区别的。在你进向家之前,我得给你进行一个全面的培训。”
“哦?”叶燃兴致不错,程澈此时认真的神情也格外顺眼。
“比如,你哥花粉过敏,而你对花太过了解,这些得藏住。”
叶燃配合地点点头:“知道了。”
程澈带着叶燃来到一幢精致的小洋楼前,门口的信箱里插着一枝枯萎的花,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叶燃看向程澈,她丝毫没注意到叶燃的眼神,只顾着在包里翻找钥匙。
她也喜欢花,叶燃看得出来。
两人进了屋,屋子里的装修都颇为雅致,深色的皮质沙发,木质的家具,窗边挂着淡绿的纱幔,风一吹掀起纱幔的一角,露出窗外一树盛开的广玉兰。一股淡淡的香味从窗缝渗了进来,满屋旖旎生色。
程澈走到一个颇有情调的小吧台边,从一旁的玻璃酒柜中拿出两个酒杯。她动作娴熟地擦拭杯身,随后挑起一瓶威士忌倒入杯中。
叶燃站在程澈对面,程澈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你不能利用向廷东的身份做不好的事;第二,进入向家后要怎么做,你都得听我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不能伤害向家任何一个人。”
叶燃端起酒杯,向程澈微微致意:“行,听你的。”
程澈欣喜地伸出手指,做出要拉钩的手势,叶燃无奈地配合。
“我有个问题。”
叶燃抽回手,重新端起酒杯。
程澈心情正好着,便随口问:“什么问题?”
“我娶了大嫂你,那我哥算什么?”
“你想多了,我跟你又不是真的结婚,逢场作戏而已。”
程澈一口喝光杯里的酒,从一旁拿出张向家宅院的平面图铺开在吧台上。
“这里是前院,向家的人只走左边这条游廊,尽头有一个楼梯,二楼上楼左拐第二间是你哥的房间……”
“那你住哪里?”
程澈抬眼看了看叶燃,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拿出几张照片,摊开放在叶燃面前,指着照片挨个介绍。
“向若兰,向廷东……你们的小姨,奶奶老来得女,对她颇为骄纵。小姨一直未婚,公司和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管,这几年打仗多,公司的生意受了不少影响。”
“济民药业是棠城最大的医药公司,但是近年康海药业也强势起来,他们和南边的军阀合作更多,有不少固定的订单。”
叶燃没说话,向若兰眉眼之间和母亲十分相似,只是向若兰看起来更年轻,更明艳。她眼神里满是自信和敏锐,和母亲温和忧虑的样子很不同。
“余叔,在向家坐了三十年管家,性子随和,向廷东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听母亲提起过这个人,在和李伯商量什么的时候,母亲当时说:“没那么容易,有余叔在,我们很难得手。”
叶燃喝一口酒,默默记下余叔的样子。
“这个是小翠,她是整个向家心思最单纯的人,除了小姨的工作,她什么都不关心。换句话说,她压根儿不会关注到你。”
叶燃点点头,程澈又补充道:“对了,面对他们你必须要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
“向廷东对外是个谦谦君子,他对家中每一个人不论长辈还是下人都很有礼貌……”
叶燃抓住程澈提起向廷东时一瞬的不自然,追问道:“对外?怎么,他对你很无礼吗?”
程澈不接他的话茬,径自往下说。
“照你过往对我所展现出的态度,我担心这可能会成为你难以跨越的障碍。”
叶燃听出程澈故意拿话噎他,莫名觉得很是有趣,他轻笑着靠近程澈,略微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