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契在一旁收伞,却没发现李熙螓竟眨眼间走到那比丘尼前头,一把拉住了那位尼僧。
“平原阿姐?”李熙螓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剃发尼僧,那如瀑的云鬓一寸也不剩,难忍震撼。
龙契那头听到李熙螓传来的惊呼,立马丢下伞,前去查看。
只见那尼僧低着头,语气难掩慌乱,说了声:贫尼法号——妙絮,施主错认了。”
见她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李熙螓一把抱住她,红了眼眶,“平原阿姐,才一年没见,我又怎会错认你呢?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剃了发?”
龙契听到“平原”二字,便亦了然,当今何太后的一位亲生女儿称号便叫“平原公主”,先皇当年被困凤翔时,被迫将平原嫁给了一方藩王,而后那藩王败落,公主走失,后来才被朱温找了回来,如今……不成想竟在这尼庵见到了。
一位年长的尼僧走了来,看到这一幕,亦难免被感染,劝解平原道:“妙絮,若有旧事未了,心绪难定,不妨随这位女施主去谈谈吧。”
平原双手合上,点点头,随即拉着李熙螓的手往内院走。
李熙螓转而对龙契道:“郎君……”
不等她多言,龙契立刻道:“我在此等你。”
她抿了抿唇,跟随着平原清瘦的身影逶迤去了后院的一间廊屋。
廊屋内陈设简单且洁净,无非只是一张小榻与一方矮几,周遭充斥着淡淡的药香。
平原跽坐在矮几旁,提起几上还有着淡淡温度的小壶为李熙螓倒了杯茶水,“我这里无甚东西,唯有请你喝杯桑叶茶,这是我半个时辰前煎制的,还有些温度。”
李熙螓旋即挨她坐下,抬眸看她眉眼皆是恬淡之色,接了那杯留有余温的茶水,心中百味杂糅。
轻呷半口,久久不知再如何开口。
只因平原那份淡然处之,是如此令人动容。
“唐兴。”平原唤了她一声,“其实有些问题在没发现之前就已在冥冥之中有了答案。世人皆困于世俗,难免会觉得这是不好的,但好与不好不过皆由我定,不是吗?”
“诸行无常,世事变化,一切皆为自然。我知落草为人必将难以摆脱凡尘困扰,三千乌发落地之时,我更心知烦恼、困惑并不是因那青丝落地而摆脱殆尽。故而,蜕变,不是为了逃避,是为了在迷失中寻求清净罢了,听禅打坐修身养性,凡尘世俗,过去了便过去了,我只看当下的我是否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也看透凡尘中的缘由因果。”
李熙螓看着她绽出的笑意,是那么释然,不禁堪堪不知回应,良久才道:“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阿爷崩逝,何皇后成了如今的何太后,而李柷阿弟登基不过是成了奸佞手中的人形傀儡;而这些平原阿姐将之归结于“诸行无常,世事变化,一切皆为自然”,她似乎真的真的看透了因果,才会如此淡然。
她再也绷不住了,一下扑在平原怀中,呜呜咽咽地诉说着:“阿姐,我看不透这些因果啊,我心中有恨,我想为阿爷报仇!可是……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平原轻轻拍着她颤动的纤薄背脊,柔声安抚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李熙螓兀自幽咽着:“阿姐也想叫我放下仇恨吗……”
“非也。仇恨,何尝不是一种执念,难不成我叫你放下你便能放得下吗?我知道你是已无无计策的无奈暂搁,而不是因他人三言两语的劝说就改变内心。所以,我也只想告诉你,莫忘记了多瞧瞧周遭的人,勿让仇恨侵占了你整个身心,至少抽出一点时间多去看看周遭的美好。”平原一言一句,徐徐说道,一如往年待她的那个阿姐。
李熙螓坐起身,握着平原略有薄茧的手掌。因这番话,她自然想到了她的庄子,还有阿嬷、琥珀、玳瑁……等丫鬟,她们会为了逗她一笑而几乎做到一切;还有四叔婶,崔府夫人,对她的关心和开解……
一切她自然都看在眼里,又怎会忽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