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现在给我来这个是吧……”
任以道看着对面的“自己”,表情相当复杂。
那是藏在他记忆最深处,从未与任何人透露过的秘密。
而现在,他却这么毫无铺垫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前世的自己。
他们相似,但又不同。
气质,已经不同。
站在任以道对面的,是一个没见过仙神鬼怪,没有被污染过,不含半分杂质的纯粹人类。
而他呢?
在将这样的人类从体内剥离之后,自己又剩下了什么?
答案很简单。
“妖……”
任以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新长出的第六根尾巴,轻声道:
“纯粹的妖。”
“哈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任以道笑了,但是笑声干涩沙哑。
他明明已经成功,肉身与道法双双跨入炼虚之境,但他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他,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答案,他比谁都清楚。
因为前世的他,告诉他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不一样了。”
无论任以道多么想努力铭记过去,想要保持住记忆中的自己,但他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变了。
百年的时间,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早就和这个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哈哈哈!”
任以道先是愣住,接着放声大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流淌出来了。
他看着过去的自己,不知为何,情绪忽然有些失控。
“开什么玩笑!”
任以道踉蹡起身,抬手揪住了分身的衣领,眼瞳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
这件衣服,他曾经非常喜欢,但直到再次看到之前,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就像从记忆中被抹去了一样。
那块手表,是父亲在去世后留下的。
那副眼镜,是母亲在生日亲手挑选的。
那……
在看到那一件件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物件时,任以道几乎快要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
他说着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段子,重复着曾经不屑一顾的烂梗。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他为的是什么?
是不要忘记。
他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忘记真正的自己究竟是谁。
他努力维持着自我,以一个跳脱欢乐的视角去应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但现在,他的努力变成了一堆泡影。
“我……我啊!”
怒焰在心中升腾,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用最后的理智压制着自己将分身撕碎的冲动。
“我已经这么努力,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
“我想要记住过去,记住那已经回不去的一切!”
“但现在,你告诉我,我其实什么都没能留住?”
“什么都……”
被巨大的无力感击垮,任以道松开了分身,向后踉跄倒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中喃喃:
“为什么忘了?”
“我为什么会忘了这些!!?”
任以道以为自己早就看开了,但回过头来看,他却根本放不下。
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团起身子,抱着头用力撕扯自己头发,又哭又笑。
“既然已经如此……”
“那干脆就这样好了。”
“管他什么过去,我不要了。”
“现在的我……”
“只是妖!”
少年变化成了巨大的白狐,仰天长啸,浑身妖气纵横。
“不。”
但就在白狐准备撞破木壁的时候,又猛地顿住,痛苦地甩了甩头,跪倒在地,用头撞击着地面。
“不行!不应该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狐终于安静下来,但却没有起身,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沙沙……
白狐的耳朵一动,听到了细微的声响,猛地转头看向了后方。
一瞬间,凶光毕露,妖气纵横。
血丝密布的双眼一片猩红,竖瞳中蕴藏着狂暴的杀意,狰狞地看向闯入者。
任何人胆敢靠近一步,都会被它直接撕碎。
这一刻,白狐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半分人性,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妖性。
“小师弟,冷静一点。”
但来人并没有被白狐凶猛的态度吓到,反倒是温柔地开口道:
“不要慌神,这只是真我本性对你的试炼。”
“当跨入炼虚之境后,每一位修士都会遇上这个情况。”
“炼虚境,炼实为虚,你所看的,都只是虚妄。”
梅的话让白狐眼眸一动,身上的杀意消散了不少,精神也清明了一些。
虚妄……虚妄吗?
见白狐开始思考,梅没有继续刺激,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也不清楚你口中的过去对你有多重要。”
“但是,我现在想把你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还给你。”
她说:
“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何必非要装作自己已经放下?”
!!!
白狐从地上爬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脚下渺小的女人。
“你说得对,既然不愿放下,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下。”
梅轻轻笑了起来,眼中有着浓浓的柔情,低语:
“我已经决定了,之后我会去见阿剑,当面问他。”
即使,已经再也无法回到最初。
说完,梅看着这个成功开导自己,让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的少年,眼中有着浓浓的心疼。
他给了自己方向,自己却迷失了。
他们其实并不相熟,也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她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她能体会到任以道此刻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味道。
那种崩溃,她也曾亲身体会过。
而她不想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不要光想你失去了什么,想想你还剩下什么?”
白狐:“……”
“或许,现在的你现在需要这个。”
“它能帮你冷静一些。”
她将一株枯草放到了地上,缓缓向后褪去,重新隐于木壁之中。
那是一株还魂草。
此草剧毒,镇魂,大寒,味极苦,服之神魂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