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常觉得大脑被蒙了一层雾。
一层无法驱散、只能等它自行蒸发的雾。
它蒙蔽了她的觉知,封锁了她的认知,也模糊了她的已知,让她对一切事物都有个大致的概念,却半遮半掩,不让她探知到具体的含义,也不让她窥伺到根本的起源。
唯有成长和睡眠才能令雾主动让步,而它每退一分,她对己和对外的认识都会更进一步。
譬如现在,她已经对时间有了概念——
第一次注意到“时间”,是在等待投喂的时候。
她清楚地记得,每当人造太阳的光线由暗转亮时,猎物会通过管道进来,来的一般是四足。而当光线从明转暗后,猎物会通过水流入内,多是无足。
反复几次,她就明白了一个规律:四只脚的食物在白天出现,没有脚的食物在天黑出现,而两只脚的食物(人类)会一直出现。
这时,她对白天黑夜有了意识,但对时间的流逝一无所知。
直到她发现每经过一个黑白轮转,实验室中标着数字的纸张就会被撕掉一页,她才知道什么是“一天”、“一周”和“一月”。
之后,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开窍了。
她突然记起被撕掉的纸张叫“日历”,忽然明白有着长短针的圆盘是“时钟”,又莫名其妙地学会了怎么看时间。
她恍然醒悟,自己一定在记不起来的某个时期学过这些,也必然与之经常打交道,否则怎么会运用得这么熟练?
它们隶属于人类,是他们的知识和工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曾是“人”,所以才会对与“人”相关的一切知识都感到熟稔?
雾散开了一些,可雾的背后没有任何事物,有的只是更浓的雾。
多思多虑总是耗能极高,早上的食物已经消化完了,为了不让胃袋空虚到难受,她尽量减少活动,多以躺平为主。
往往,她会用这闲暇时刻关注外界,有意识地听人类交流,记下他们的用词,再学习他们的语言。
一开始她完全不懂,可时间一长,在语言环境和“婴儿学语”的双重加持下,她居然进入了半懂不懂的状态。除了专业术语不清楚,人类互动时的不少单词已被她掌握。
比如他们每天必喝的咖啡,必点的姓名,以及给她送来的、重复率较高的食物的称呼。
但比起这些,有几个词令她格外在意,它们分别是“另一只”、“第一只”、“基因”、“一代蝎暴龙”。
她尚未弄懂这些词的含义,就先一步从人类身上读出了恐惧。
而她之所以对“恐惧”的情绪感到熟悉,是因为只有在这时候人类才会放下傲慢,他们的眼神与被她杀死的猎物是一致的,总算变得“可爱”了些。
只是,他们因何恐惧?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更专注于他们的对话和肢体语言。
约莫过了四五天,她心领神会了“另一只”和“第一只”的意思。他们一说起这两个词就会看向实验室的隔壁,而隔壁是亨利·吴常呆的地方,时不时会传来野兽的吼叫或人类的尖叫。
每当亨利·吴离开隔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明白饲养她的方式又要改变了。
会变得更专业、更有针对性,也会更苛刻、更富有野性。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专业”,但现在她懂了,隔壁关着另一只与她相同的……恐龙?
问题来了,如果另一只是第一只,那么她是第二只吗?
第二只什么?一代蝎暴龙又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
一日两餐地过了七天,最后一顿送来的食物居然不是**,而是一盘经过处理的牛肉。
它散发着不算好闻的气味,她本来不想下嘴,可不吃就得挨到天亮,为了可怜的胃着想,她终是低下头解燃眉之急,却不料肉里的药效一起,她就睡得人事不省。
等她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被移出了领地,正躺在一张雪白的金属桌上。嘴被封起,爪被捆住,尾巴也被固定,完全动弹不得。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立刻停止做无用功。
“出生28天,4周大,体长23.62英寸,重39.64磅,有21颗牙齿,发育良好,密度正常。”
研究员给她贴片,注视着电脑数据:“同生长阶段,这一只的脑部活跃度极高,心率正常,情绪……十分稳定?等等,它已经醒了。”
“醒了?这么快,难道剂量放少了?”
“不是剂量的问题。”研究员道,“它的大脑醒了,但身体还在沉睡。而同阶段的另一只是身体醒了,大脑还在沉睡,所以当时它把实验室搞得一团糟。”
有了对付第一只的经验后,他们满以为对付第二只能手到擒来,可没想到的是即使加大了麻醉的剂量,它竟能让头脑先于身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