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便门通惠河码头,一大早这里就被上百顶轿子堵住了。
轿子里上来官老爷,有穿绯袍的,有穿青袍,穿绿袍的最多,跟一样,低着头,挤在后面,亦趋亦步。
周围的百姓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今儿怎么了?这么官老爷来码头上,接哪位大老爷回京?”
“你还不知道?”消息灵通人士开始卖弄。
先卖了个关子,围了一圈人在周围,这才得意洋洋地开口。
“前阁老高老先生回京了!”
“吓!高老先生回京了?这可不得了。”
“哪位高老先生?”
“你真是孤弱寡闻!高阁老都不知道。在裕王潜邸做了九年侍讲,妥妥的帝师,嘉靖四十二年入阁,四十三年因为山西大案,被先皇贬斥回乡的那位。”
“原来是新郑公。乖乖,他一回来,岂不是潜龙腾渊。”
“可不是啊。皇上的老师,在身边待了九年,谁有这么大的情分?他一回来,肯定是元辅。”
有人笃定地说道。
“他做元辅,那徐阁老怎么办?”
“做次辅呗。”
“那怎么行。徐老先生,两朝元老,做了十几年次辅,好容易严嵩倒台,坐上了首辅,又退回去做次辅,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就回告老还乡呗。徐老先生再资历老,名望高,可他在皇上面前的情分能比得过高老先生吗?”
“那是,那是!”
“难怪今天这么多官老爷跑来,都是来巴结新首辅的啊!”
“哈哈,看破不说破。”
议论声中,站在最前面的王遴看了看天色,问旁边的一位青袍男子。
他个子不高,长相俊伟,在一群绯袍官员中鹤立鸡群,却泰然处之。
“元川,有问新郑公的船什么时候能到?”
“通州那边传来信,新郑公昨晚子夜到得通州码头,不歇气,马上换了快船奔京城来了,学生问过码头上的管事,按照行程,应该再过两三刻钟能到。”
说话的是韩楫,山西蒲州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被选为庶吉士,观政通政司。散馆后授刑科给事中。
上三疏大言“君道在正始”,首辅徐阁老盛赞,称之为“中兴第一疏”。
历史上他是被主持会试的高拱点中,拜其为座师。
这一世高拱被叫回原籍,也就成不了韩楫的座师。
但他曾经在杨博门下学过两年,被书信推荐到高拱那边。进京应会试时,还特意跑去新郑,登门拜访高府,与高拱相谈甚欢。
然后得高拱书信,托京中好友多多照拂,还是成了实际上的师生。
“那就好。元川啊,吾等正义直臣,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今日!”王遴感慨地说道。
旁边的众人纷纷附和,神情激动兴奋。
他们不是高拱旧友,就是高拱的故吏门生。
一刻钟刚过,一艘官船徐徐驶来,看桅杆上挑着的旗子,上书:“奉诏回京新郑高府官老爷。”
哗!
人群声音响起,像是大风吹过一片树林,摇得树叶哗哗乱响。
后面的绿袍官员探着头,拼命向前看,却被前面的“前辈”和“上司”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站在前面以王遴为首的绯袍官员,神情肃正,站得笔直,仿佛要上朝一般。
官船缓缓靠近,高拱背着手,昂然站在船头。
一身素色襕衫,头戴大帽,风尘仆仆,目光无比坚毅,长长的胡须在风中被吹动。
咣当,船靠稳岸边,高拱对着众人作长揖,双目微红,情绪激动,声音哽咽:“诸位同道,折杀高某!”
王遴上前,作揖对拜,扬身朗声道:“朝堂无高公,如黑夜无皓月。吾等终于迎回了高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