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左臂伤得很重,断成好几截了,头上身上伤口也不少,能裹的小人都裹了。只是浸了水,免不了伤口发恶,又受了寒气,烧得很厉害,先吃些野果,再把这些草药嚼了吃吧。”
桂铎想道谢,但根本没力气说话。
吃了几口野果,他才有些气力,虚弱道:“大恩不言谢,桂铎记下了。”
德其布笑了一声:“互不相欠。”
这时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桂铎觉得应是附近的百姓或是来找寻自己的人,对德其布道:“外头有人来了,咱们出去求援吧。”
德其布却骤然警惕起来,灭了篝火,举起一根木棍。又对他道:“现在您得听我的。别出声。”
他左手拿起那塞满草叶的官袍,抡圆了手臂丢了出去。
只听嗖嗖两声,接着就是箭钉在树干上的橐橐闷响。
桂铎一惊:“这到底是?”
德其布小声道:“那些石头不是意外,一开始就是冲着您来的,想事后伪装成意外罢了。大人,您有什么仇家吗?”
桂铎道:“我不知道。但这些人既然有弓箭,不是一般杀手,你带着我跑不掉的,快自己冲出去,回奉天府将此事上报,还有我的家人……”
德其布止住他的话头,道:“草民一介披甲,笨嘴拙舌,您还是自己回去上报吧。”
桂铎还想说什么,却是气血上涌,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酸痛,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再次昏迷前,他只记得德其布嘴角勾起的一抹冷酷笑意:“披甲三部,索伦最勇。尔等宵小,惹到你德其布大爷,算你们倒霉。”
昏迷中,他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看到少年时的阿箬,噙着泪道:“阿玛,你真要把女儿送去给人为奴为婢么?明明是他们骗你借印子钱,你就不能去告他们?”
他听见自己说:“阿玛也没有别的办法。乌拉那拉氏是上三旗,又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且阿玛又是他们门下,岂能告得过啊!他们这样人家,料想他们明面上也得宽厚待下,阿玛有了余钱再去打点,你应是吃不了苦的,或者还能过上比家里更好的日子。”
女儿噙着泪转身走了。他追上去,把一包芙蓉糕塞到女儿手里。
那是街上一家点心铺的招牌,女儿一直想吃,可自己一直没钱买的糕点。
他拼命唤她,阿箬却头也不回。
耳边传来一名年轻男性的呼唤:“大人?大人?”
他这才惊觉自己趴在德其布背上,胡乱穿着带血的、不知哪来的外衣,胸前沾满了鲜血。
德其布道:“大人,您发着高烧,可不能再睡了,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不过,咱们出去了,您可不能因为我把您官袍扔了,就治我的罪啊,我那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而为之。”
他顾不上什么官服,惊道:“你受伤了?”
德其布道:“皮肉伤,身上是那五个兔崽子的血,我割了他们的耳朵带在身上。那些兔崽子说话小人听不懂,尸体小人翻过了,右手手掌有老茧,头发里有木屑,翻出来几个铜子也不是乾隆通宝,这些忘八蛋估计是玉氏那边跑来的盗伐客。大人受了寒,只好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给大人披上了。”
桂铎无力道:“你自己没有穿吗?”
德其布道:“索伦人耐寒。”
两人沉默了一阵,德其布感背上的桂铎比之前烧得更厉害,全身烫得吓人,唯恐他再晕过去,找话题聊着,吊着桂铎的精神:“对了大人,刚才一直听你说阿箬阿箬的,阿箬是谁啊?”
“是我家中长女。”桂铎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们父女已经分离十几年了。”
“哦,大小姐嫁人了?”
“……是。”
“有没有给您生个大胖外孙?”
“……”
“大人?大人?”
“我,我还撑得住。你也不必太劳神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德其布背着桂铎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举着火把四处寻找他们的兵士、力夫和百姓。
火光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金玉妍枯坐启祥宫中,看着手上的一包药粉怔怔出神。
她被降位后仍在禁足,与外界断了音信,更是救不得贞淑。
没想到白日里,贞淑竟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神色惊惶,急急进了内殿,在金玉妍的一个妆盒下按了几下,弹出一个暗格,她从暗格中掏出一包药粉塞进金玉妍手中。
“这是归去来兮散,人服下后十二时辰内呼吸全无,万不得已时,可拿来保命。”
金玉妍惊道:“到底怎么回事!皇上虽然降了我的位份,但区区一个宫女,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难道皇后还要苦苦相逼于你我?”
贞淑道:“不,不是皇后。今天张念祖和他的人都被抓了,还有几个黑衣人到了会计司提奴婢,奴婢远远看他们身形,都是武艺高深之人,只怕是大内高手。今日又听闻,圆明园走水,皇后着急忙慌地出宫,连仪仗都不完备,恐怕是出了大事!”
金玉妍面如土色:“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咱们,咱们最近没有做什么啊?”
贞淑道:“张念祖,还有世子那些暗桩,原本是听命于世子,只不过咱们入宫后可以调遣,奴婢猜想若真是他们办了什么事情露了行迹,只怕会牵连到主儿,所以奴婢从会计司逃出来,将此物交给主儿!”
此时外间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贞淑道:“那些人来了!主儿,不能让他们知道奴婢来过这儿!奴婢从此只怕再也不能伺候您了,您一定要护好您自己!”
说着跪地拜了三拜,接着翻窗而出,立刻消失不见。
这一连串变故太过突然,金玉妍呆愣原地,半晌才落下泪来,冲到窗边悲嚎一声:“贞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