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冰爱扶着她进门,低低的声音中却带着不满:“不要叫我主儿!贞淑,咱们已经回到北族了,清宫里那些人,嘴上娘娘,主儿的,心里多污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我再也不要回想起,那样的日子了。”
贞淑发出一声轻若无物的叹息,才改口道:“阿妍。我已经好多了,多练一练,日后能走得更稳一些。”
朴冰爱,或者此时应该称她为金玉妍,她心疼地看向贞淑的腿,心中升起一丝愤恨:若非老王爷苦苦逼迫世子,一定要把自己交出,贞淑怎么至于代替自己被老王爷责罚!贞淑受杖责后几乎已经奄奄一息,那些人应付差事,随意将她抛在郊外乱葬岗,金玉妍才找到机会将她秘密带了回来,在玉菀翁主的援手下安顿在此处。只是她两年多前已在大清受尽酷刑,筋骨落下旧伤,这一顿杖责下来,竟是生生让她废了腿,从此走路便不能如常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搀着贞淑走回房中,坚决让她躺进铺盖里。
她替贞淑掖好被子,才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贞淑道:“没有。”
金玉妍这才放下心来。
她双手轻轻抚上腹部,正在犹豫是否开口说另一件要紧事,贞淑却猛地支起身子,侧耳细细分辨,接着脸色一变道:“阿妍,离开这里,快!”
金玉妍正想问怎么回事,门外已经传来一声轻笑:“本宫听说学武艺的人,耳朵比一般人要灵敏,看来果然是这样。”
洪氏和她的致密立在门口,正在脱鞋。院中的一男一女两名仆役已经被她带来的人制住。
金玉妍回想起今日洪氏之语,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恨声道:“世子妃这是设陷阱给我钻吗?”
贞淑已经掀开被子翻身而出,忍着腿上的疼痛跪坐在地。
洪氏没理会她的话,径自踩着棉袜进门坐下,说道:“即便是普通人家,客人冒着严寒而来,也应该喝一杯热茶。朴守则还是先给本宫倒一杯吧。或者由金内人代劳?”
金玉妍知道来者不善,听她提起贞淑,又惊又怒,道:“你想怎么样?你敢对贞淑动手,我就一头碰死在世子面前!世子妃,我如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就算你是世子的正妻,伤及王嗣的后果,你也担不起!”
贞淑惊得猛地抬起头,洪氏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波澜:“本宫还以为朴守则已经有孕却隐瞒不言是觉得本宫会害了你的孩子呢,看来不尽然啊。”
平平淡淡一句话,金玉妍却是大惊失色。
洪氏看向她,微笑道:“怎么,朴守则觉得说服了东宫,便能瞒得天衣无缝,可是东宫多年来都不大管嫔御们,这内院上上下下,可都是本宫管的。如今既然朴守则自己说出来,那么朴守则那儿便需要更多人手照顾了。金内人,你既然是朴守则的老熟人,要不,本宫安排你回到朴守则身边照顾她吧。东宫如此宠爱朴守则,想来对代替朴守则受过的金内人也会多一份通融的。”
金玉妍觉得自己已经被洪氏逼到死角,正要发作,贞淑却开口道:“嫔宫想必早已发现了小的,却自行前来,小的也相信嫔宫并没有恶意。但是,如今已经是晌午,想必东宫也该醒来,还是请您让朴守则先回去吧。”
洪氏道:“本宫也是如此想,来人,护送朴守则回景慕宫。”
几名健壮的侍女当即进门,不顾金玉妍的嚎骂,就要将她带了出去。
洪氏补上一句:“请朴守则好自为之。不要在内人们面前如此失态。”
金玉妍知道她是拿贞淑威胁自己,要自己不可张扬此事,当下止了骂声,恨恨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
目送金玉妍离去,贞淑几乎瞬间被抽干全身力气,再也维持不住跪坐的姿势,直接瘫软在地。
身上各处传来疼痛,她咬紧下唇才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呻吟。
洪氏让致密找到茶杯,从茶炉上的茶壶中倒出一杯热水递给她。
她没接,喘息几下,挣扎着重新回到跪坐的姿态,下拜道:“请嫔宫宽恕朴守则的冒犯。”
洪氏冷笑一声:“岂敢!清国的皇后娘娘,她也陷害多回,本宫不过藩属之国一个落魄贵族出身,怎比得天朝上邦的国母,自然是她想如何冲撞就如何冲撞。”
贞淑瑟瑟发抖,哀求道:“嫔宫已有嫡子,朴守则就算有妊,对您也是没有威胁的,嫔宫何不成全自己宽容待下的名声!”
洪氏徐徐道:“正是因为本宫宽容待下,所以本宫才会允许金内人你回到朴守则身边啊。”
贞淑思索着,世子妃今日的反应,不但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和她们主仆二人的底细,而且也已经知道金玉妍有孕,她又提出要自己回到金玉妍身边,难道……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她如今已无法反抗洪氏,何况她私心不希望金玉妍留在东宫这个暴戾的疯子身边,可若是金玉妍有孕,无论是从情势还是她本人的感情来看,她都不会再有脱身之机了。
贞淑闭了闭眼,道:“世子妃不想要的孩子,就不会出生,只求世子妃留下朴守则一条性命。”
洪氏定定看她半晌,才道:“荒唐,此种异常举动传出,定会酿成祸根。而且,本宫不会答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她语气平缓,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东宫杀的第一个人,是值宿内官金环才。那一日他提着金环才的脑袋,进来给内人们看。这几年以来,东宫发病便要砍人,砍杀的内官和内人颇多,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东宫想要亲近的内人,若有不服从者,东宫就把她们砍得皮开肉绽,然后再亲近她们。金内人,你应当是明白的吧。”
贞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战栗起来。
洪氏有些讥讽地笑笑:“金玉妍原本是个聪明人,可她被爱欲蒙了心。她以为东宫对其他侍妾和内人残暴,是因为与她们无情,而与她金玉妍有情。甚至于你,她也只会觉得,那是东宫被大王逼迫太紧,一时糊涂,才会伤了你。”
她盯着贞淑苍白的面孔和哀伤的眼神,接着道:“她已经离不开东宫了,离开了,就是承认她的前半生是完全失败的浪费,就是承认她如今的一文不名。可是,金内人,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和祘儿不会遭到东宫的毒手,其他人,我实在没有余力保护她们。”
贞淑撑着地面,死死咬着牙才勉强维持着跪坐的姿态。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嫔宫……苦艾……”
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她快速说道:“清国西南瘴气之地所产的苦艾,若是混在酒水里,会让人神志糊涂。还有一些蕈菇,吃下去便会产生幻觉。若是本就有疯癫之疾的人进了这些,更会因惊成病,久而久之,熬成症候,便只能卧床养着了。”
洪氏呼出一口气:“东宫明明酒量不好,大王也严令他少饮,可近来他却将许多酒运回,实在让人忧心。若是泡了药材的酒,也许可以让东宫饮下后减少对身体的损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