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张艺谋穿了件灰色外套,风尘仆仆的走去售报点。
“同志,来份《中青报》。”
他努力装作淡定。
前不久,张艺谋把自己曾拍摄过的一张照片递给了《中青报》,没想到居然收到了《中青报》回信,表示报社将把这张照片发表。
他欣喜若狂。
《中青报》可是国家级的报纸,一个大学生拍的照片能在这样级别的报纸上发表,在全京城,乃至于全国,那都是个特例了。
营业员取来一份给他,张艺谋哗啦啦一翻,马上找到那张他拍摄的照片
——《中国姑娘》
“噫!真发了!”
照片是个女人的背影,普通的白衬衣,过屁股的粗长辫子。
嗯,老谋子的p或许真是大辫子。
这张照片有大面积的留白,高级感的黑白灰,整幅作品除了一条辫子和人头外,全身几乎看不到影像。
这是张艺谋以前在国棉厂当工人的时候,托他表妹给他找的一姑娘,名儿都记不得了,心血来潮拍摄了这么一张照片。
某种意义上讲,这人也算第一代谋女郎了,后来去向不明,江湖传言是当了空姐。
吸引别人注意力是人的本性,通俗点说就是谁都爱装比。
像大刘,《三体》获得雨果奖后,面对记者采访,那叫个冷静谨慎、虚怀若谷、主不在乎,当即宣称:“奖项含金量不足。”
到了贴吧,一换小号,话风突变:“这是科幻的诺贝尔奖!在美国极受重视!绝对高大上!”
这会儿见到自己的照片发表,张艺谋也和大刘是差不多心态。
一通“咝咝”,恨不得把全京城的凉风都吸进肚子里,使劲儿咂舌,生怕别人听不着他这动静。
“哟,这张照片拍的有点水平啊!”
“构图、光影、人物都有创意!”
“还是个大学生拍的,了不起、真了不起!”
他这边儿闹得动静挺大,不过没多少人理他,本来有个男同志凑过来,张艺谋还挺高兴,“你看,是不是很大胆?”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直奔售报点。
“同志,今年12月的《人民》还有么?”
“有。”
张艺谋见状,尴尬的搓了搓头,把报纸收好,听到营业员和那男同志的交谈。
“这期《人民》是作家江弦的,就发了他那一篇,特有面儿!”
“我知道,我昨儿晚上在图书馆看了一半儿,今儿一早起来再去借就借不着了。”
“哟,那你可看吧,这好,读起来那味儿跟《四世同堂》一样,看的时候我全程心都揪着。”
《四世同堂》名气很大,不过在国内是残本,今年人文社出版的《四世同堂》也仅有前面的八十七章,少了后面的十三章,在美国和日本反而能看到完整的英译本和日译本,主要是连载的时候原稿被毁了,还是后来从英文稿补全了这十三章。
“作家江弦的新?”张艺谋听得好奇,从手绢里掏出几角,“同志,这期《人民》麻烦给我也来一份。”
营业员嗑着瓜子,“可是让你买着了,这都最后一册了。”
张艺谋接过册子,一看,封面上就印着标题
——《许三观卖血记》
卖血?
张艺谋来了兴趣。
因为他也卖过。
这事儿是老谋子亲口承认的。
那大概是五六年以前的事了,他玩了几次表哥的相机,对摄影有了兴趣,卖了三个月的血,靠着那会儿在工厂里上班每个月四十块的工资,加上青年工人每次献血的二十块的补助,终于攒下一百八十多块,买了一台当时的海鸥4型相机。
回到宿舍,张艺谋把鞋一脱,盘腿坐在床上,看起这篇。
他有个不良习惯,穿鞋不爱穿袜子,这会儿冬天还算是稍微有点异味儿,到了夏天,他穿双胶鞋不穿袜子,一脱鞋那叫一个窒息,陈皑鸽深受其害。
翻开这期《人民》,目录前所未有的简短,稍微一翻,第一页就是首页。
显眼的“许三观卖血记”几个大字,下方还有一段编者按。
张艺谋平时自诩文艺青年,常阅读《人民》,知道他们编辑少有写编者按的习惯,登时忍不住好奇的读了下,第一句便是:
“江弦的这篇是塑造英雄的,他的英雄不是神,而是世人。——光未然”
张艺谋一阵惊讶,光未然的名字谁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居然给这篇文章写了句评价,而且评价还这么高?!
他接着往后看去,编辑部先是介绍了法国的“新”流派,几年前,塞缪尔·贝克特因“以一种新的与戏剧的形式,以崇高的艺术表现人类的苦恼”而获得诺贝尔奖,这标志着“新”已经得到了西方学界的认可,从而使它成为法国乃至世界现代史中的一项经典。
江弦是擅于尝试新风格的作家,不落后于西方思潮,创作了这篇,在此文中,作者不再是一位叙述上的侵略者,而是一位聆听者,他从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了许三观荒诞而平凡的一生。
张艺谋这会儿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声势浩大,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