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深入(1 / 2)

建康已经是天寒地冻,房间里却是温暖如春。

房中有内藏式的铜鼎,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许多的身穿绮罗秀衫的侍女,半是热的半是紧张,俱是额头细小汗珠。

她们站在一张大床前,床上一个长须老者,眼中英华内敛,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

老人阴沉着脸,正是贵霜右相陈立群,在他眼皮下的床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昏迷不醒了这么久,浑身都是紫青伤口,若不是几个护院拼了命护住他,此刻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鹏儿他果真是去招惹别人妻子的?”

在地上跪着三个满身伤残的护院,还有两个家中的都管,全都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苦着脸道“那天九郎去庙里上香,不知怎地就看上了王朝立的妻子,前些日子听说王朝立出了事,九郎便想”

“说!”

“九郎得了信,便想着去胁迫王娘子谁知道,今日上门,他家中突然多了些魁伟的护院,那些人拳脚好生了得,而且就是奔着打死人来的,下手半点也不留情小人们拼死护着九郎逃出来,死了八个下人,回来之后伤重没救好,又死了一个,这才保住了九郎。”

“王朝立是建康府衙抓的,袁腾的人会第一时间来告诉鹏儿?”

袁腾和陈立群虽然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但是他们两个彼此之间争斗了几十年了,陈立群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袁腾故意下的套。

可惜这个下套的袁腾来不及收网,被叶青知道了,这件事又被叶青利用了。

自己这个不肖的孽子,早就成了政敌对付自己的突破口,两个仇家都盯上了他。

若是被袁腾利用,不过是恶心自己一下,现在被叶青这个无法无天的佞臣利用,差点要了自己爱子的命。

而且,可想而知,叶青肯定不会就此收手。

他的目标不可能是鹏儿,而是要通过他来攻讦我这个右相,想到这里陈立群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狗才,本官让你们带着鹏儿读书认字,却跟着你们学一身的腌臜怪行,来人呐,给我拖出去全部打死。”

几个护院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逃了一条命,还护住了自家少爷,竟然还要被打死。

几个人一起哀嚎起来,却被几个冷脸的汉子拖了出去,声音渐渐消失。

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儿子,陈立群双拳紧握,这是下死手,对方就是冲着打死人来的。

贵霜开国以来,文官们约定俗成的规矩,已经快被这个新科状元破坏殆尽了。

规矩就是规矩,支撑着士大夫享受这个富庶奢华而风流的时代,想破坏绝对不行。

陈立群垂着手,眼皮一抹,这一天老宰相正式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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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楼台先得月,缉事厂最大的能量就是随时可以直达天听。

文华殿外,叶青脱去外套,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底衫,冻得他一哆嗦。

搓着手哈着气,叶青没耐烦地问道“好了没有,冻得本官跟孙子一样。”

两个小宦官手忙脚乱给他绑上三四跟小木棍,还是从御膳房弄来的柴棍。

叶青活动了下手脚,迫不及待地道“快进去吧,老哥,陛下在做什么?”

乔力捂着嘴偷笑不止,听了这话才回道“正和郑贵妃欣赏歌舞呢,快进去吧。”

早有内侍进去通报,说是少宰叶青在殿外求见,蔡茂笑吟吟的道“这惫癞小子,朕许了他在家静养,便了一个月没有上朝,今天怎么想起朕来了,宣他进来吧。”

等到叶青进来,殿里的宫娥太监、皇妃皇帝一起侧目,愣住了一大片。

叶青往地上单膝一跪,抱拳道“陛下。”

蔡茂呆呆地问道“叶爱卿,这是何意?”

“臣来负荆请罪。”

郑贵妃还能忍住笑意,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憋得脸发红。状元郎每次出现,宫里都不会寂寞,很容易就留下点话柄成为宫娥太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不说,朕还真没看出来。”蔡茂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一句“罪从何来啊?”

叶青心道,这番老子来个欲扬先抑,先认罪再把陈鹏的事全部抖搂出来,还要给他加一点料。到时候三分假,七分真,有些混账事陈鹏不承认,天下也没有人信他了。

“启奏陛下,臣的万岁营人马,在礼部员外郎王朝立的家中,把仪国公的儿子打成了重伤。”

蔡茂心里稍微有些不高兴,这是仗着自己的宠信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啊,这回就算是他来一个荒唐可笑的负荆请罪,朕也要惩戒他一下了。

蔡茂拧眉道“荒唐,仪国公乃是国家重臣,你的下属为何殴打他的儿子,这不是罔顾国法么?”

话音刚落,厅中心的叶青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蔡茂来了兴趣,问道“叶爱卿何故痛哭,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叶青擦了擦眼泪,抱拳道“臣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陛下而哭,为建康府百万小民而哭啊。”

郑贵妃拈了一块蜜饯,瞪着眼,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他们而哭?哭的什么呀?快说来听听。”

其他宫娥太监,也竖起了耳朵,今儿这事太有趣了,可得听仔细了,到时候出去一说自己在场,其他的宫女太监还不是只有听的分。

“天下万民,皆为陛下子民,如今有人仗着家中权势,欺压良善、无恶不作,以致建康百姓,闻之色变,谈之颤栗,人人自危。此人便是被打的陈立群九子陈鹏。陈鹏看上了朝中礼部员外郎的妻子,竟然指使人将王员外郎污蔑为杀人犯。

此獠趁机前去王员外郎家中,强行玷污王娘子。所幸王娘子是臣的义妹,臣派人前去保护她,实不知这恶少原来是陈府九郎。臣的手下因此将他打伤,也是陈鹏私闯官宅,欺辱官妇在先。

臣稍加调查,谁知道竟然查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来。

建靖二年,陈鹏淫建康府咸平县主簿的妻女二人,并把刘主簿殴打重伤,不久伤重而死;

次年秋,陈鹏带着家丁在郊外游玩,碰到上山扫墓徐士英一家,见徐士英的妹子徐佩珠生得貌美如花,色心大起,竟叫唤家丁将徐佩珠抢回府中,欲纳为妾。佩珠誓死不从,被软禁在艳阳楼上,最终徐佩珠坠楼而死;

建靖四年春,陈鹏带着护院到大名府一带游玩,射杀猎户三人,并且把上门讨要说法的猎户老父殴打致死”

叶青一口气说了七八条,其中真真假假,混杂其中,说的自己口干舌燥,说的蔡茂怒气冲冲。

叶青哭谏文华殿,为民请命诛权奸。

皇帝雷霆一怒,下旨彻查陈鹏罪行,念在他的祖父功绩,神志恢复之前不用坐牢。

陈立群教子无方,罚俸半年,着躬身自省。

消息传开,朝野侧目,这是明刀名枪的宣战了?

一时间,陈派的朝臣撸起袖子,准备等老相公一声令下,开始反击。

骑墙派搬好小板凳,拿着点心,就准备看好戏。

最开心的是袁腾一党和冷静一派,对面狗咬狗,他们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往日活跃的人物,全都跟装死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最纠结的是冯泉一党,往日里自己的党内骨干少宰叶青,现在扯旗跟对面大哥干,自己这些人该当如何?要命的是,冯泉、冯庸都不在京,而是回家为祖宗重新修坟去了。来回传递消息,不知道慢上多少,根本没法追上现今建康每一天都有惊变的局势。

很快,老相公陈立群的反击就来了,万岁营欺行霸市,垄断汴河槽船,打压不肯入伙的车马行,还牵涉到私盐买卖的证据被摆在蔡茂的案上。

这其中,前面几条无关痛痒,是为了引出最后一条。

万岁营贩卖私盐!还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

可惜,陈立群没有想到,这件事叶青已经暗地里跟蔡茂说过了。

当然他没有完全说出来,只说是利用花石纲的运送,顺便运一些盐、茶入京,为的是凑足钱为陛下修建艮岳。

修建艮岳,叶青没要朝廷一分钱,他还不停地资助皇帝一些“私房钱”,让缉事厂成立了一个蔡茂的小金库,美其名曰“内务库”。

蔡茂花的正爽,看到这些黑材料,竟然还有一些羞愧和紧张,赶紧把弹劾叶青的这个小官训斥一顿,陈相公最大的杀招不了了之。

叶青这边,皇城司、缉事厂、万岁营齐出,抓住对方的突破口一阵猛攻,陈鹏的黑材料被不断的翻出。

不管你如何攻讦我,我就抓着一个陈鹏猛打,其他的事无所谓,你随便来。

从三假七真,逐渐发展到一真九假,尤其是知道陈鹏醒不过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给他安插罪名。

建康街头,缉事厂的人捉了许多说书人,拿着叶青亲手编写的《恶少轶事》,连夜进行培训。

讲得好的还赏钱,过了两天,这些委培过后的说书人,活跃在建康各大酒肆茶楼,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陈鹏的“恶行”。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先来一段定场诗,四句摇板开唱“我父在朝为宰相,亚赛东京小霸王,人来带马会场上,顺者昌来逆者亡。上回说道,陈鹏手持两把萱花板斧,将徐士英劈成两半,剥皮剔骨,强夺了他那一十六岁娇滴滴的小妹子”

老百姓才不会管你是真是假,一时间陈鹏取代了前段时间名声最臭的曾贤晴,成为建康城第一恶人。

冬季的到来,让冰层封锁了汴河,往日的喧嚣有些沉寂的时候,陈鹏这个人成功点燃了建康府的热情。

老百姓的创作灵感源泉,是永远不会枯竭的,由此延伸出的各种戏剧、评书、甚至画册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