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婆子沙哑的声音“姐儿,有贵客。”
昭昭停下动作,笑着叹了口气,对那小蜘蛛说“下次记得换个地方。”
她分开两道丝帐,下床穿好衣裳开了门,故作无知地问婆子“我何时认得什么贵客?是哪位?”
婆子笑着恭喜她“是咱这片儿最大的官商梁老板……深夜还特地赶过来,怕是对你上心了。”
昭昭装出一副惊喜过甚的懵样,呆呆地跟在婆子身后,被引到了见客的前楼。
走到厢房外时,听见孙管事正说着奉承讨好的话,拼了命地想攀关系探口风。
不管她说什么,梁惜都淡淡地应,不太想理。
昭昭心中冷笑,多半是孙管事手下的其他人无能,没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出来,才整得她非得热脸贴冷屁股。
婆子敲了敲门“管事,梁老板,昭昭姑娘来了。”
孙管事哎呦一声,笑着把昭昭扶到梁惜对面坐下“梁老板,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她便出了门,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梯。对身边婆子狐疑道“难道她真有什么特殊本事?能迷得一个从不来教坊的爷深夜造访?”
婆子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昭昭不急。
她瞟了一眼透光的门窗,确认外面无人,才一边倒茶一边淡淡地开口问“殿下允了重修?”
梁惜抽了抽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是。”
他用手掩住上半脸“我家世代经商,艰难维持至今,受过风霜雨雪,遭过硕鼠蠹虫,如今……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昭昭垂下眼睑,将茶杯递到梁惜手边“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人如何能和天斗?”梁惜自嘲道,“重修是铁板钉钉的事,谁也改不了。我没蠢到以为花一千两讨好妓女,就能让局面起死回生……”
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求死里逃生,能从这一遭里留口余气。只要没被吃干抹净,亏出去的银子我早晚都能赚回来。”
昭昭望着他清秀又阴郁的脸,暗道一声可惜了,有这一身的才华与自信,却偏偏是个给官儿们捧臭脚的商人。
“你有主意了?”
梁惜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推到昭昭面前“你要一千两,我给你翻十倍。这五千两是定金,事成后除了余钱,另有重谢。”
昭昭的心怦怦乱跳,死死地掐紧了手心,她努力保持平静,不想让自己自己像条见到骨头狂流口水的狗。
梁惜看透她,嗤道“眼睛都看直了,还装什么装?赶紧把钱收到袖子里捂严实了,大大方方地笑出来吧。”
昭昭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故作平静的脸上绽出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激动的笑,她把银票折进袖子里,收了钱后嘴巴格外地甜“梁老板,您吩咐。”
“简单。”梁惜淡淡道,“这差事我跑不掉,但不能只我一人任杀任剐。你姐姐很得殿下的宠,吹吹枕边风,再举荐几家商户一起为朝廷效命,能做到吧?”
昭昭心中滞了一瞬,勉强点了点头。
她和雀儿根本没那么好的关系。
之前和梁惜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从他口里探出消息。
为了方便姐儿和客人谈情说爱,厢房里的桌案上备的有纸笔。
梁惜扯出一张纸,提笔舔了墨,写了几家素有过节的商户,递给昭昭“那就麻烦了。”
昭昭心中有愧,可钱已经到手了,她不可能立即坦白自己全程都在说假话。
她接过信纸,应允道“我让姐姐尽力一试。”
她怕梁惜真把自个儿当救命稻草使,又说“但枕边风管不管用……很难说。保险起见,您还得试试其他门路。半个月后我给您回复,若是不成,这五千两我原数奉还。”
梁惜原本也没太指望她,五千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塞那些官儿的牙缝都远远不够。广撒网,多押宝罢了。
“不论事成与否,早些给个结果就行。”
说罢,他起身告辞。
他走了没一会,孙管事笑着走了进来,亲切地拉着昭昭的手,问道“昭昭儿,你真有出息啊……梁老板跟你说了什么啊?”
此时昭昭正在心里谋算——她根本不会去求雀儿,这五千两留在她手里算是到头了。
梁惜虽然在官儿面前低声下气,但想弄死她一个小雏妓轻而易举,为着这点,她不可能黑了钱跑路。
可这五千两不是小数。
就算不能花出去,也不能放在她这儿空转吧?
起初以为这桩事的赚头只有一处。那就是在朝廷没有明发告令说要重修河堤时,提前花银子囤些筑堤用的材料,低买高卖,赚个差价。
现在孙管事来了,昭昭心中又生一计。
昭昭垂着眸子,不太开心的样子。孙管事以为她和梁惜闹得不开心,忧切地关心道“昭昭儿,你怎么了?”
谁料,昭昭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她的双腿,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求奶奶帮我……”
孙管事懵了“何事啊?”
白驹过隙间,她瞧着昭昭可怜巴巴的脸,心里想出了无数个糟糕的可能。
“……你得罪梁老板了?”
昭昭摇摇头,一边擦着泪,一边从袖子里掏出那张五千两的银票。
孙管事错愕地张开嘴,眼睛看成了斗鸡眼“……我的小姑奶奶!他才见过你一面,出手就这么阔绰?”
她兴奋激动得要死,可昭昭一言不发,依旧呜呜地哭。
孙管事不解地皱眉问“你哭什么?”
昭昭咬了咬舌尖,让自己疼,哭得更逼真“奶奶,他说要为我赎身。”
“好事啊!你哭什么?”
“我今个儿在宴上跟他吹嘘自己会算账管铺子,牛吹大了,把自己说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范蠡再世,吕公转生……”昭昭抹着眼泪,“可我哪有什么真本事?我只会打打算盘罢了。”
“然后呢?”
“然后……”昭昭哽咽道,“他刚才来,把这五千两给我,说给我半个月时间,试试我的能力和手段。要是我确实有脑子,能让钱生钱,他就把我赎出去做妾,辅佐他管家。”
孙管事愣了愣,过了好久才理清楚事情。
她捏着那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权衡利弊后,淡淡开口了“这倒也不难。”
昭昭眼中绽出微不可察的精光,她跪行几步,攀着孙妈妈的腿“还请奶奶指点……梁老板说了,这五千两借我使半个月,亏了算他的,赚了算我的。”
她奉承地敲着孙管事的腿,乖顺道“若是奶奶有法子帮我过了这一遭,我自当孝敬奶奶……待我进了梁府,和您也有个照应。”
孙管事默了会,道“半个月时间能做的生意少。这样吧……只能掺进教坊的账,当成印子钱一起放出去。”
这五千两虽然不少,但教坊的银库更是肥得流油,孙管事没必要贪这钱。而且孙管事放印子钱打的是教坊的名头,谁敢不还?
昭昭心中又喜又自嘲,她当真是跟这种不干不净的生意沾上缘了。
但不干净又如何?谁发家的钱是清白的呢。
她用一双泪眼感激地望着孙管事“那就多谢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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