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碰面,周知意和江遇终于交换了名字。
和江遇一起来的那些建筑工人吃过饭后就回去休息了,江遇留下和周知意多说了几句话。
“新宁可不小,这样子我们都能再碰到,而且五天前我们才从火车站分道扬镳。”周知意都不禁惊叹,“还真是有缘。”
江遇也这么觉得,也许是火车上和火车站的两次交集,在这个满是陌生的城市,他再看到周知意时只觉仿佛见到熟人般,忍不住亲近,“是啊。”
周知意对他一笑,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看来我们注定要认识,我叫周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
江遇心跳漏了一拍,好似坐车颠簸的那一下,但他也没多在意,“你好,我叫江遇,江河湖海的江、相遇的遇。”
交换名字似乎是成为朋友的仪式,周知意说话间变得闲适起来,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想来新宁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对方晒黑了一个度的皮肤,挽到手肘的袖子露出青色血管凸起的小臂,冲淡了原本的书生气质,仿佛暴露出无害表象下的隐隐攻击性,“怎么又做了建筑工人?”
江遇因为她的问题陷入回忆中。
他其实是个有一天过一天的散漫性格,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家乡南下来到新宁呢?
江遇原本生活在北方靖源省平山县下的安乡村,他亲爹陈云帆是下乡知青,下放到安乡村的时候那时还叫做安乡大队,没过多久陈云帆和大队长的女儿江玉兰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江遇,那时候江遇还叫做陈遇。
后来,到了1973年,大专院校和中专恢复招生,陈云帆抓住机会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得以回城读书,在江遇七岁的时候一去不复返,自此再无音讯。
于是江遇就此改随母姓。
江玉兰憎恨抛妻弃子的男人,对着仿佛和他那文质彬彬、长相俊朗的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江遇也渐渐不喜。
再后来,江玉兰又在父母的主张下改嫁给同村的刘勇,慢慢的,两人有了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大女儿刘美娜、小儿子刘平磊,他们的小家庭越来越兴旺。
只是这份热闹却与江遇无关,刘勇对这个媳妇和别的男人在前头生的孩子喜欢不起来,提都没提过让他跟自己姓的事,只是看在不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份上给这便宜儿子一口吃的。
娘不疼,亲爹没影、后爹漠视,江遇就这么被放养着长大,性格也慢慢变成随便、都行,从来没人管他,他也懒得管别人的事。只是这份散漫在他娘江玉兰眼中就变成了冷漠,成为和他那个抛妻弃子的亲爹一样的佐证,时不时便会指责一番。慢慢地,江遇就变得更加摆烂,有一天活一天。
等他到了十八岁,江玉兰想起了要给他相看对象的事情,像是迫不及待扔掉一个包袱似的,只等江遇结婚后和自己割席。
在同村人看来,江玉兰和刘勇算是尽职尽责、仁至义尽了。
江玉兰养大了抛弃自己的男人的孩子,还很上心的相看适龄女孩;刘勇不计较的给这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一口饭吃,还准备将家里的老屋分给江遇让他结婚用。
可没人问过江遇一句,他想不想结婚。
江遇不想,他不想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人生尽头的生活。
没劲得很。
“想出来闯闯,”江遇很快回过神来,淡淡的说,“我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到新宁’,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好,就干脆来坐火车来新宁了。”
江遇继续说道,“那天在火车站外你走后,我又向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虎镇区那边有个临时工市场,我就直接坐公交车过去了,当天下午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周知意想起同一时间自己的处处碰壁,忍不住心中不平,怎么别人找工作就这么容易,自己险些弹尽粮绝才找到活计。
“是给一个水电工打下手,对方觉得我长得高,在墙上开槽、接管子接线可以不用踩凳子。”江遇说道,“我就这么跟着他干了一天半。”
“之后我又去搬了一天的水泥,再后来就是这边工地缺人,我就过来了。”
听到这,周知意人都麻了,好家伙,全是卖力气的活,她确实都干不了。
整理了下心情,周知意和对方交换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我本来是想找个和服装相关的工作,没找到,来吃饭的时候看到这家饭店门口贴着纸,写着招服务员,我就先在这儿干着了。”
周知意想起之前那尚未想通的疑惑,既然有缘再次相遇,那她自然要再问一问,“在火车上,你怎么知道那男人要找的人就是我呢?”
江遇表情一怔愣,很快回答道,“我看到你了,一大早,在你进厕所前。”
周知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就说自己的那番伪装都能在便宜表叔眼皮子底下躲过去,怎么可能有漏洞。如果是江遇在她进厕所前就看到她,又在之后看到变了个形象的自己,心中有所怀疑,再之后见到满车厢找人的周峰时,自然就会揣测到她是不是那个被寻找的人。
只是,一般人会记住一扫而过的陌生人吗?
周知意想至此,不由得眼神幽深的看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江遇一眼,这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这么强的吗?
江遇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一眼,因为冯桂敏突然硬挤了过来。
“喝水吗?”冯桂敏端着个茶壶凑上前问道,左看看周知意、右看看江遇。
周知意转头撞进她眼中,就看到冯桂敏左眼写着“八”、右眼写着“卦”,双眼闪得仿佛在发光。
“不用了。”江遇客气的推辞,突然发觉自己在这儿坐着和周知意说话不知占了多久的位置,连忙起身,“我也该走了。”
他看向周知意道别,“再见。”
“再见。”周知意朝他摆摆手。
等人走远,身影化为夜色中的一点,冯桂敏撞了下周知意的肩膀,啧了一声,“现在这种类型可不吃香,我还是觉得男人不能太瘦,要像我家德明那样,还是壮一点才好看。”
周知意下意识的瞟向透明玻璃窗后还在忙着炒菜的高德明,接着眼神复杂的看向冯桂敏,欲言又止的张了下嘴,最后还是咽下了那句壮和胖她还是能分清的,只说,“他那是太高了,所以显得格外瘦。”
冯桂敏撇撇嘴,“反正我觉得不好。”
在她心中,周知意性格好、长得漂亮,只有各方面都顶顶好的完美男人才配得上她妹妹。
要是周知意会读心,现在可能都汗颜了,只能说冯桂敏对她滤镜开太大。
——
清晨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骑楼的屋檐上,走廊列柱后的店面陆陆续续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营业,后巷墙上一扇窗户罩着一块蓝白条纹的棉布挡住大亮的天光,这是周知意去中门面料市场淘的零碎布料,手缝锁了下边便充当了窗帘。
狭小的房间因住的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周知意之前花五分钱买的报纸被物尽其用的糊在有些发霉的白墙上,装着杂物的纸箱被摞放成简易的桌子,图画本和几张画纸零乱的摊在桌上,纸上是线条恣意流畅的一款款衣服,这是周知意穿越前还没被炒时未被采用的设计稿。
“果然是刚毕业,你要转变院校的思路,服装不是孤芳自赏的艺术品,本质上还是一门生意,这种过于风格化的设计能有人买单吗?做设计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大众的需求,就比如你这个套装,改成最近最火的运动芭蕾风,上面改成带数字大g的球衣,下面换成百褶裙,多加蝴蝶结和蕾丝……”
周知意用心想出的设计被改得面目全非,就这么被打回来了。
穿越后,周知意在安顿下来后又重新把这些款式图重新画了出来,等待着自己成为老板、有独立的话语权后将它们变成实物。
听到前面饭店传来响动,在床上裹紧被子装毛毛虫的周知意皱了下秀气的眉,知道不能再赖床了,挣扎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