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下大弊,攘争名器(2 / 2)

万历明君 鹤招 2530 字 2个月前

没钱的中枢,与政令无法下达的地方。

虎视眈眈的倭寇鞑靼,与发不出军饷的边军。

结党营私的文官,与有人有钱有地的士绅豪族。

大明朝啊……

张居正直起身,答道“殿下,如此下去,大明朝焉能久安?此诚天下危急存亡之秋矣!”

朱翊钧默然,他突然抬起头。

定定地看着张居正,面无表情道“如之奈何?”

是啊,怎么办呢?

天下要亡了,如之奈何?

你张居正是内阁辅臣,自己可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就算我聪明,听懂就不错了,还要我怎么办呢?

大权可不在我手中,说给我听做什么呢?有谏言怎么不去上奏给两宫听呢?

朱翊钧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张居正授意高仪日讲的一篇《太甲》,他还历历在目。

现在又给他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张居正突然抬起头,放低了声音“殿下,唯有一人可救大明朝!”

这话出口,朱翊钧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冷马回过神。

他猛然惊觉气氛不对。

抬起头,放眼四下看了看,周围竟然空无一人,连当值的太监都不见了踪影!

朱翊钧心中一凛,这是要摊牌了吗?

唯有一人?就是你张居正是吧!?

劝自己别再揽权,放权给他,好让他做个伊尹秉政,操持完新法再归政?

朱翊钧心中莫名起了些脾气。

你张居正是一时人杰,我难道就不是吗!

谁不是一路从白身杀到中枢的风流人物!?

你张居正不过是能给大明朝续命,而我,能救天下!

朱翊钧胸中郁气,多少有些客气不起来。

他不免语气生硬,开口道“哦?是何人?不妨说与本宫,让本宫好生请教。”

哪怕是张居正想压他一头,他也必不会相让。

想救天下者多矣,能大政在手者,唯有一人!

这是路线之争!道统之争!

张居正宏声以对“救大明朝者,自然唯有殿下一人!”

朱翊钧身形一滞,而后悚然一惊!

坏了!

中招了!

这家伙,在试探自己!

张居正或许是在怀疑昨日自己打压冯保,提拔张宏,是有意为之。

乃至于疑心自己又是个蛰伏待机,机心揽权的英宗,所以有心试探自己。

但自己方才的反应,完全被他坐实了。

他借由日讲《太甲》为引,又借着剖析政事,陈述天下大弊,循循善诱。

最后佯装摊牌,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情绪变化。

自己方才的反应,定然被张居正觉察到了,看他这模样,显然是对他这两日的作为有了定论。

而自己这才后知后觉!

好好好!好个老谋深算!

自己穿越不久,带着以前的行为习惯,以至于前世的领导心态没控制住,一时不慎,竟然被张居正探了些底。

这下这个机心早慧,暗藏城府的人设,怕是要被坐实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

事情既然发生了,多想也无益。

他不露声色地把话接住“阁老如何在私下奏对时劝进?不合礼数。”

张居正脸上看不出情绪,答道“天下系于殿下一人之身,臣斗胆期许殿下。”

“修身养德,亲礼文儒,咨诹政事。”

“存祖宗之基业,拯天下之危亡。”

朱翊钧点了点头“阁老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

一番奏对,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二人再度说了些场面话,张居正便躬身告退。

朱翊钧静静看着张居正离开的身影。

面无表情。

张居正这一去,怕是立刻要提防自己了。

这一局,他与张居正几乎明牌,而高拱,则拿住首辅高位,却并不将二人放在眼中。

还有冯保在其中搅扰。

加之晋党、清流、边镇、地方,局势纷乱,自己想揽权,还真是难啊。

但……

张居正快到转角时,朱翊钧突然开口“张阁老!”

张居正立马停住,疑惑回过头来,就要下拜。

朱翊钧伸手虚虚阻止他拜下,只是展颜一笑“天下兴亡,阁老且看本宫作为!”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更是无穷!

说罢,头也不回,在太监的伺候下,转身进了里间。

张居正看着朱翊钧留下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躬身退了出去。

……

果真是好圣君。

张居正步履从容,从东偏殿走了出来,心中却不平静。

这位皇太子,果然如他所料,有参政揽权之心,昨日之事,也都是有意为之。

这才十岁啊,就有这份心智,操持权柄,城府深藏,了不得!

比起这位皇太子,他张居正十岁的时候还在……哦,好像都能写策论针砭天下了,连巡抚看了都赏识有加,那看来还是差一点。

不过,更显了不得啊,能跟他张某人相提并论,这位皇太子,怕是国朝二百年以降,仅晚于英宗的早慧之君了吧。

若是这位新君,哪怕有一半心思放在正经路数上,那真是天下之幸。

至于现在……

他看向身旁的小太监,开口道“去告诉冯大珰,让他提防点张宏。”

话说得隐晦,冯保却必然能懂。

没错,冯保的盟友,就是他张居正!

否则,他怎么敢在文华殿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试探皇太子。

否则,冯保又怎么能得到高拱弹劾上奏的消息?

结交竖阉,阁臣大忌,文臣之耻。

但他不在乎!

要做大事,焉能惜身?

高拱都知道推行新政必须大权在握,不惜打压阁僚,排斥异己,他张居正还能不知道?

什么好人坏人,清流浊流,愚人之见!

他张居正不是只会空谈的清流裱糊匠,他是循吏!

能做事,挽天倾的循吏!

为此,他不惜结交竖阉,背刺金石之交,他知道,高拱救不了大明朝!

为此,他不惜窥探圣心,孩视天子,他害怕,他怕这最后的机会,又遇到一个不顾天下的圣君!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斑白的两鬓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身后事,身后名?大明朝危在旦夕,他想不到这么远了。

要让大明朝在新法的祭祀中浴火重生,君上的权柄,阁僚的野望,士绅的贪婪,乃至于他自己的性命,统统都可以作为摆上台面的祭品!

大明朝,必须要在他手里起死回生!

张居正就这样背对着朱翊钧,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走出了文华殿,走回了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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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迩来法纪渐弛、习俗日渝、此正久安之患。虽有治安之名而无其实,无危乱之事而有其理,所谓遗大投艰于此者也。”——《皇明经世文编·卷二百五十四·三几九弊三势疏》

注2赖建诚边镇粮饷:明代中后期的边防经费与国家财政危机[]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注3周伯棣中国财政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注4刘孝诚中国财税史[]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7

注5杨慧17-19世纪中英财政收入和支出结构比较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3(02)

注6需要说明的是,张居正口中的人口数是明朝官方统计,按照现代人口学大模型计算的话,隆庆六年的人口,应在一亿五千零九十一万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