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抱蔓摘瓜,靡花正发(1 / 2)

万历明君 鹤招 2590 字 2个月前

烈日当空。

张守约手捧着一道奏疏,一脸正气地跪在午门外。

不远处,两名太监撑着伞,为座椅上的冯保摇扇。

冯保死死盯着张守约“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莫名的既视感,让他说话平添几分冷硬。

张守约看都不看冯保,冷哼一声“我是大明朝的御史!尽御史职责,哪像某些竖阉,只能依附他人说话做事。”

这自然不是冯保要的回答。

冯保仿佛耳背一般“哦,宋之韩啊,也难怪,毕竟是同窗进士。”

又唤来太监吩咐道“记录在案。”

张守约见冯保这幅做派,气得七窍生烟“冯保!安敢当面指鹿为马!你要做赵高吗!”

冯保点了点头“好好好,原来张涍也是一伙的,来,记下来。”

身旁的小太监飞刷刷的记录着。

装模作样一阵,冯保见火候差不多,露出一副惊容,失声道“什么?都是高拱授意!?”

“你们竟敢结党!?”

他震惊起身,一把拽过干儿子“快!记下来!我要立刻送去给太后!”

结党啊!

真是天大的事!

我冯保这一身职司,就算再违祖制,那也是主人家的恩赏。

你高拱这些人敢结党,才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别说什么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一堆这党那党,让他们跳出来公开承认试试?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结党?哪次朝堂上掀起结党大案不是腥风血雨!

看看眼下的局势吧,一百四十名御史,有二十余人都在弹劾他冯保。

六科给事中四十八人,半数隔三差五轮流来人找内廷的事端。

高拱说冯保是人神共愤,天怒人怨,那在冯保这里,照样可以说是高拱结党,攻讦忠良!

冯保不顾身后张守约的辱骂,拿着方才的记录,就直奔李太后的寝宫。

他与高拱之间的胜负,可以说信心十足。

太监为什么得势?那是身后有人!

历来能扳倒太监的,要么是身后人抛弃了,要么就干脆是针对身后之人的。

想指着挑自个儿小小的错处,扳倒自己?可笑!

若是李太后势单力孤,无人声援,那确实挡不住言官联名上奏,有可能将他弃了。

但是……串联?真以为朝臣都跟他高拱一条心呢!

等高拱惊觉,不是所有朝臣都跟他一个想法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若不是李太后莫名其妙转变了心意,说要为了朝局稳定,非要等着高拱自请致仕,高拱现在就得被罢黜回家了!

也罢,留着也好,反而是个剪除高拱党羽的好时机。

只要相持不下,奸臣,会自己跳出来的。

御史、给事中,都是马前卒罢了,他倒要看看六部九卿这些高官里还有谁。

等到都跳出来,再与张居正联手,一网打尽!

高拱跟他的党羽,一个都不能留下!

……

朱翊钧刚到慈宁宫外,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还伴随有小孩的叫喊声,热闹得不行。

他面色古怪走进殿里,果然看见自家弟弟妹妹,朱翊镠和朱尧媖,在屋内跑来跑去。

俩小孩与他都是一母同胞,都是李太后所生。

朱翊镠四岁,朱尧媖五岁。

李太后见皇帝来了,连忙让宫人抓住两小孩“过来,行礼。”

俩孩子显然也是教过的。

朱翊镠口齿含糊拜了下去“弟镠,拜见大兄皇帝陛下。”

朱尧媖大一岁,说话顺畅些,却也吞吞吐吐“妹媖,拜见大兄皇帝陛下。”

虽然手忙脚乱,吞吐忘词,但还是有模有样的全了礼数,才被允许起身。

朱翊钧没有制止他们行礼,玩什么现代主义那一套。

在这个时代,早日确定上下尊卑,才是对他们好。

君不闻郑伯克段于鄢?

他牵着妹妹朱尧媖的手,走到李太后身边“镠弟和媖妹一段时间没看着,似乎都长高了些。”

曾几何时,他也到了见了小孩只能夸又长高了的心态了。

李太后看着眼前子女绕膝的场景,也是欣慰地笑了笑。

她抱起朱翊镠,朝朱翊钧说道“这些弟弟妹妹,以后可都要靠你照顾了。”

朱翊钧正逗弄着朱尧媖,闻言,不由看了看朱翊镠,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妹懵懂的眼睛。

历史上朱翊镠是照顾好了,朱尧媖可就惨了。

太祖有遗训,驸马须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中选取,而且子弟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中便不能再出仕为朝官,多是恩荫勋贵。

这就导致了,稍微有点科举追求的书香门第,都不想结公主。

愿意的都是些什么人?为求勋贵之身的暴发户!

英宗实录载,“富家子弟投托各主婚官员与议婚阴阳人通同作庇,有钱求嘱或虽人物鄙猥”。

什么意思?那就是招驸马,更像一场买勋,给主婚官吏太监们充腰包的。

切实的例子便是面前的妹妹,朱尧媖。

历史上万历十年,朱尧媖到了适婚的年纪,暴发户梁邦瑞,区区一个痨病鬼。

就因为贿赂了冯保,获得了冯保的支持,就结了这门亲事。

婚礼上痨病鬼鼻血直流,沾湿了婚袍,人都快晕死了,太监们竟说是挂红吉兆!

大婚两个月就病死的货色,害了一名公主半辈子。

让我来照顾?好啊,让我先掌权吧,就不会像您这样被冯保所欺了。

可惜这话不能说出口。

朱翊钧只能另找切入点,想了想,才开口道“母后这话说的,同胞骨肉,我自然是有心的,”

“就是这皇家的事,不似民间那样能自己做主。”

李太后听了这话,神情一黯。

儿子这番感慨,显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定然是有感而发,甚至意有所指。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我儿也被最近的事,闹得不舒服吧。”

他知道现在儿子人心归附,多有官吏宦臣围绕在身边。

朱翊钧点了点头“廷议上都在弹劾冯大伴,就连日讲释义,都拿冯大伴做反面,简直避无可避。”

“孩儿这才知道,这天下大位,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主的。”

李太后冷哼一声“都是欺我孤儿寡母!”

朱翊钧他顺势坐到李氏身旁。

拉家常一般的语气说道“起初我也只以为是因为我年幼,娘亲不能临朝的缘故。”

“直到昨日我去翻阅我皇考时的奏疏……”

“隆庆元年,先帝想重用高拱,因徐阶反对,竟不得不让高拱致仕。”

“隆庆二年,皇考问户部要银,被尚书马森挡了回来,说是,皇上的御批,应由内阁下达,不能由司礼监直接传谕。”

“隆庆四年,不断有御史上奏辱骂我皇考,说皇考纵情声色,不顾朝政,天下如此便不可救药了,我皇考想治御史的罪,均数被内阁劝阻,还教育了皇考一番。”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我皇考可是壮年皇帝啊。”

“娘亲,您让我照顾弟弟妹妹,我自是有亲亲之谊的。”

“可是……皇考也曾答应过我皇祖父,照顾好陆炳一家,最后也是抵不过朝臣风议,将其抄了家。”

“彼时上奏要戮尸的张守约,现在就在午门外跪奏呢。”

他说罢便闭了嘴,似乎心情低落,也不去看李太后神色,埋头逗弄小妹去了。

这番话,不是在渲染什么朝臣威胁论,而是故意提点李太后。

权力更像是修仙产物,因为,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借假修真。

权力有多大,只来源于人们想象着他有多大。

若是朝臣都觉得皇权至高无上,那就是真的口含天宪,说一不二。

若是朝臣们都觉得皇权不过尔尔,那说不得就有人殴帝三拳,唾面而去。

直白地说,权力的来源,实际上,也不过下面人的服从罢了。

天子,不是君权神授。

天子,是兵强马壮者为之。

哪怕是皇帝,也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杀得少少的。

没有人俯首帖耳,将诏令落到实处,靠什么伸张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