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怔怔地想了许久,仍觉得不可置信“我待他一点也不好,一直折磨他……他应该恨我的,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念姑姑摇摇头,似是有些替小李子不平“傻孩子,因为他爱你呀!他心里有你,所以才肯拿他的命来换你的命,为了你受多少苦都心甘情愿!你自己想想,若是换了陆离,他能为你做到这样吗?”
苏轻鸢咬住唇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心里暗暗地想就算陆离肯为她来做这样的事,她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可是,陆离会这样做吗?
苏轻鸢的心里没有答案。
念姑姑用力抓住她的肩,恨铁不成钢似的“你还在替陆离找借口吗?别再骗你自己了,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他从来没有真的爱过你!你以为他宠你几天、纵容你一些,就是爱你了?他待你,跟对待檐下的鹦鹉、炉边的狸猫有什么区别?你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最后两个月他为什么不来看你,还不是因为你月份大了,不能再服侍他、不能再满足他可耻的淫欲!你细想想,陆离哪一次是真心在讨你欢喜的?你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就拿小李子对比一下,你想想小李子是怎么服侍你、怎么取悦你的?陆离做得到吗?”
“那不一样的……”苏轻鸢重新兜起被子,把自己遮了起来。
念姑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不一样!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现在可明白了吧?”
“我累了。”苏轻鸢不想再听下去,只得选择了逃避。
念姑姑重新揽住她的肩“人死不能复生,小李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只是选择了他自己想走的路,你也不必难过。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天下男人,并不都是像陆离那样的。你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你应该选择向前看,而不是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搞成一副戚戚哀哀的怨妇样!”
“父亲攻破了城门没有?”苏轻鸢见她仍不肯走,干脆换了话题。
念姑姑皱了皱眉,脸色难看起来“自然没有。北燕的援军没有来,他贸然攻城,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苏轻鸢细品她的语气,心里暗暗疑惑。
知道地道秘密的人屈指可数,而且都是陆离最信得过的人,几乎完全没有背叛的可能。
相比之下,最有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正是念姑姑本人。
据此推论,他老夫妻二人应该已经勾搭成奸……和好如初了才对,可是听念姑姑的语气,又似乎不像那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苏轻鸢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父亲的军营吗?”
念姑姑“呸”了一声,冷笑道“他的军营?你想得美!你要是进了他的军营,他不捆着你才怪呢,还能让你高床软枕地躺着休息?”
苏轻鸢在装满麦糠的潮乎乎的枕头上拍了一把,撇了撇嘴。
好吧,高床软枕。
念姑姑白了她一眼“陆离和你爹两拨人都在抓咱们呢,能逃出命来就不错了,你还想享福?忍着吧!”
“他们不会杀我的。”苏轻鸢嘟着嘴道。
念姑姑冷笑“不会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用?你的孩子没了,陆离那小畜生能饶你?你爹的眼睛也不瞎,小畜生不要你了,他还养着你干什么?嫌军粮太多吃不完吗?”
苏轻鸢无言以对,只好问道“你先前说,是你从铁甲军手里救下我的?你为什么要坏我爹的事?你们……”
念姑姑摆摆手止住苏轻鸢的话,黯然许久才叹道“你一向只喜欢给我添乱,我却不能不管你的死活……谁叫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呢?上次北燕驿馆的事,我不知道你知情不知情,但……看在母女一场的份上,我只能当你不知道。鸢儿,你要相信,为娘的心里,没有真跟自己的儿女过不去的。”
“我不懂这些……毕竟我也不知道当娘是什么滋味。”苏轻鸢缩在被窝里想了许久,用力咬住了唇角。
念姑姑长叹一声,缓缓地坐了起来。
苏轻鸢却又抬头看着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的仇还没有报完,以后还要回宫里吗?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鸢儿,咱不回宫了。”念姑姑叹道。
苏轻鸢疑惑了。
念姑姑俯下身来,看着她“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报仇,可是结果呢?陆离仍然好端端地活着、南越的天下依然是他陆家的,我自己倒白白搭上了十六年的光阴……太不划算了!鸢儿,等你养好了身子,娘就带你离开京城!我们可以沿河南下,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山水、看看咱们巫族世代居住的那片大山……若是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你若是有了心动的男子,也尽可以放大了胆,勇敢地去追求你的幸福……”
念姑姑温柔地拍了拍苏轻鸢的被子,擦着眼角转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听见她关了门,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眼前一阵眩晕,心中更是一片迷茫。
没了陆离,没了孩子,没了素日熟悉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连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先前在宫里,就算心中再怎么慌,至少知道安身之所,就不至于太过惶惑不安。
而现在,风中柳絮、水中浮萍,不过如是。
对于陆离,她本已不想再见了,可是孩子……
她仍然不愿相信,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即使是在昏迷之前十分虚弱的时候,她依然能感受到它的躁动、它迫切地想要来到世间的努力——那样坚强的一个孩子、受了那么多磨难仍然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偏偏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福,还是有旁人在从中作梗?
无论是哪一种,苏轻鸢都不愿意相信的。
那孩子出世,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如何能相信它已经死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苏轻鸢扶着床沿慢慢地滑了下去,趿着鞋子一点点挪到窗前——说是窗子,其实就是一个没了底的瓦罐,漏进来一团天光。
苏轻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眼睛凑到“窗”前。
外面却是一个草棚子,里面有几只白羊在悠闲地啃着干草。
苏轻鸢换了几个角度,终于透过草棚的一个缝隙看到了远处的场景——却也不过是寻常的民家小院罢了。
这样的院子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念姑姑又装扮成了鸡皮鹤发的寻常老妇模样,即使有人找到这里来,恐怕也不会看出任何破绽的。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苏轻鸢又自嘲地苦笑起来。
她在盼着谁来救她呢?
还有谁会来救她?
苏轻鸢缓缓地转过身,回到了床边。
可是,她却不甘心这样躺下去。
她可以不再回陆离的身边去,也可以打消逃跑的念头,可是——
孩子!
苏轻鸢快步走到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拉开了那扇将近两寸厚的沉重的木门。
房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苏轻鸢也不管不顾。
她咬牙迈出门槛,却看见念姑姑正在院门那里站着,跟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说话。
苏轻鸢认得那人的服色,是宫里的金甲卫。
她本能地转过身,想逃回房里去。
那士兵大声喝问“那女人是谁?”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发慌,却听见念姑姑从容不迫地道“那是老妇人的闺女,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在屋里养病呢!”
两个金甲士兵推开她,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苏轻鸢下意识地捂住脸——她的面容不像寻常民家女儿的模样,恐怕会露馅的。
谁知那两个士兵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闯进房内,在桌下、床底和箱笼里翻看了一遍,然后便转身走了出来。
念姑姑颤着双腿跟过来,絮絮地道“官爷们也忒小心了些,老妇人家里这样的小地方,哪里能藏得下钦犯哟!”
两个士兵捏着鼻子又转到草棚里看了一眼,退出来瞪着苏轻鸢“包得那么严实做什么?”
念姑姑赔笑道“染了风寒嘛,包得严实点才能好得快些!家里还指着她做针线换钱买米呢,哪里能由着她一天到晚生病躲懒!”
苏轻鸢的心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个士兵竟没起疑心,互相推搡着,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苏轻鸢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得挺好看的,怎么只是换了装束,就连士兵都不愿多看一眼了吗?
念姑姑等那两人走远,便关上了大门,回来笑道“看来,你心里已经想明白了。”
苏轻鸢别过头去“我不会再回陆离身边去,可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相信了你。如果有朝一日我发现你骗了我……”
这时,大门那里忽然起了两声巨响,有人在外边大声吼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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