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眸光一转,这样一副鬼气森森的身躯之下,却藏着这世间最为令人神魂颠倒的男子,自己甘冒奇险,损耗修为进入这幻境,只为此人而来,便将这天真无邪装到底,点头道:“那么,你是男地仙了。”
“南地仙,我还北地仙呢。”空青无可奈何的一笑,抬手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是被你这酒香勾出来的,来了如此久,你都不给我喝一口的么。”
“水蔓菁”心下微酸,她与空青认识了许多年,从未见过他有这般宜喜宜嗔的模样,心间那酸涩如同一颗青梅,洇透了骨肉,她转念又想,自己所求,从来都不单单只有这短短几日,但这几日却是最为紧要不容有失的,她娇憨一笑,将酒壶藏到怀中,偏着头如临大敌:“我又不认得你,凭甚么给你酒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空青没有丝毫恼怒,笑盈盈道:“我叫百里霜,你叫甚么。”
“水蔓菁”皱了皱眉,若真的水蔓菁听得此话,定是会想,有朋自远方来这句话先生讲过,可此人分明是头一回见,着实称不上朋,顶多是个厚脸皮的过路鬼,旋即她朱唇微嘟:“你不是自称是地仙么,地仙不是应该甚么都知道的么。”
空青哑然,真不知这“水蔓菁”是小孩子心性不谙世事,还是九曲玲珑心思圆滑,竟然油泼不进针扎不进,他讪讪一笑:“那我若是猜出了,你便给我些酒喝,可好。”
溪水淙淙蜿蜒,清冽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此话正和“水蔓菁”之意,她竖起一只手指,微微颔首:“只许喝一杯。”
空青暗自发笑,还真是孩子心性小气的紧,凝神掐着手指头,做出一副占卜揣测的神情来,旋即轻笑道:“你叫,水蔓菁。”
一线温润的月华流转,投到“水蔓菁”心上,这事情有了个好的开端,想来日后会更加顺遂了罢。
她斟了一盏酒,递过去,偏着头娇憨笑道:“你还真是个能掐会算的男地仙呢,莫非你真是被我这荷花酿的香气引出来的。”
空青单手一翻,掌心中静静卧着一枚精巧玲珑的银色铃铛,递给了“水蔓菁”,笑道:“我承了你一盏酒的情,把这个给你当酒钱罢。”
情,“水蔓菁”闻言,心中微甜,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字,虽然这个字空青并非是对她所说,但她仍觉得心圆意满,只是碍于水蔓菁这个不谙世事的身份,她并不敢露出喜色,只将铃铛接过来在眼前晃荡,迟疑道:“这个,有甚么用处么。”
空青丝毫没有疑心眼前的“水蔓菁”会有假,只觉与落葵相谈甚欢,进展顺遂,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高深莫测的一笑:“自然是有大用处的,你将它收好,若你遇到吃人的山鬼,便晃动此铃,若我正好得闲,便会出来救你。”
“水蔓菁”饮了口酒,一脸天真:“那若是旁的山鬼比你厉害,你来救我反倒害了你,可怎么好。”
空青笑的益发开怀:“放心放心,这天坛山里是没有山鬼了,都被我打跑了,但若是你去了别处呢。”
听得此话,竟牵动了“水蔓菁”的愁肠,她默默良久,真正的水蔓菁这一世,只怕是要生在天坛山,死在天坛山,生生世世都无法离开,而自己这一生,若没遇见眼前这个陌生皮囊下的熟悉人,只怕也被困死在族中长辈的约定中,心如槁木,生死由天了。
她对着壶嘴儿灌了一大口酒,想到真正的水蔓菁总念叨甚么是男女有别,惊觉这是一个接近空青的绝佳借口,她凝眸望向他,脱口道:“先生总说生而为人,男女有别,那么你们山鬼,哦不,地仙,地仙也是男女有别的么。”
空青刚刚抿了一口酒,听得此话不禁呛了一呛,一口酒哽在喉中,这荷花酿听起来清冽,喝起来也清冽,但入喉之后却自有辛辣之味,他只觉喉间热腾腾的,像是要腾起一把火来,遂勉强笑道:“这个,这个,自然是了。”
夜深人静,山里起了薄雾,婷婷袅袅在枝头萦绕,月华也少了几分清寒逼人,多了些温润婉转。溪水静静流淌蜿蜒,蜿蜒过碎石芳草,流淌到被薄雾轻笼的远处。
就在空青与“水蔓菁”饮酒说笑,渐渐熟悉之时,藏于“水蔓菁”身躯里的落葵微微怅然,想到了经了一路生死的江蓠,不知此时的他如何了,可这怅然转瞬却化作了满腔情愫,皆扑在了眼前这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男子身上,她极力压制住情愫翻滚,不住的告诉自己,心里头最要紧的那个人不是空青,不是空青,不是空青,未拔除情孽前,万不可再生情,万不可再念及任何人,不动心不动情,方可无虞。她颤抖着身子盘膝坐下,缓缓催动法力,维持灵台清明。
翌日,天光大亮,几只雀鸟落在窗下,啾啾鸣叫。
“水蔓菁”自头痛欲裂中醒来,撩开帐幔望向窗外。良久,她揉了揉额角,隐约想起昨夜之事,遂挣扎着起身,手触碰到腰间的佩囊,从里头取出一枚银色铃铛,在眼前晃了晃,挑起唇角牵出一抹娇媚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