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整座吊脚楼陷入无边夜色中,凄迷而又无声,楼内静悄悄的,一盏风灯散着幽幽昏黄的光,在暗影中犹疑不定的摇曳,时而前行时而后退,时而停驻片刻。
片刻过后,那盏风灯重重摇晃了几下,生出些许决然的气息,一刻不停的行进到二楼回廊的尽头,在虚掩的门前停了下来。
“噗”的一声,风灯应声熄灭,四围陡然变得漆黑如墨,素白的手颤抖不止,轻轻推开了门。
一幕明亮的红芒映照在脸上,惊得落葵在门口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床下翘头小几上燃了一对手臂粗的龙凤红烛,红烛上金粉红漆描了一对龙凤,翘首顾盼,形容缱绻。柔粉色的烛火跳跃摇曳,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带着脉脉暧昧温柔的气息。
赤红绣幔低低垂落,帐幔上一簇簇合欢花盛开如云霞灿烂,深红浅粉的花盏绣的精巧细密,一针一线间还累了金丝,烛火下光华莹然。
落葵诧异不已,眸光一凝,落到了床榻上,入目皆是堆锦满绣的赤红,金丝累绣的合欢花。
而空青散着满头乌黑长发,身覆一袭正红婚装,那颜色极正极明艳,不掺半点杂色,整个人在摇曳的烛光里,像一团炙热的火光,迷得人脸上滚烫。
见落葵神情平静的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空青深眸幽幽的望著她,她发髻齐整却不饰钗环,一袭月白裙衫更添了几分清冷孤寂,他眉宇间的愁绪浓的难以化开,声音微哑:“进来。”
落葵紧紧咬住牙关,勉力让自己不颤抖不后退,装作淡然而平静的模样,走到脉脉烛影之下,她的心狂跳不止,整个人无处安放。
空青对她的后悔和惊惶心知肚明,可事到如今,他不打算给她后悔的机会,也不打算给自己寻一条退路,冲着如意圆桌抬了抬下颌,继续毫无波澜道:“换上罢。”
落葵回首,只见那桌上搁了同样明艳照眼的正红婚装,金冠凤钗珠帘头面绣鞋俱全,竟是备齐了婚嫁所用之物,她茫茫然不知所措,回首道:“为何。”
“我说过,我要你正经跟了我,哪怕只有三日,我也是要行大婚之礼,给你的名分,写入族谱的。”空青依旧神情平静,说这一席话时,也是没有半点波澜,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用尽全力,才隐忍下心中的伤痛。
这些话在他心中藏了许多年,从前有许多时日可以说,他却不肯对她说,只肯对旁人说,直到在失去后的岁月中,伤到痛彻心扉,才知道自己在患得患失中,彻底失去了说出这些话的机会。
自她离去后,他始终在等一个机会,等过了一程又一程的轮回,穿越生死,即便道路曲折,可在重逢之后,能够名正言顺的说出这些话,如今这一席话虽是趁人之危,但足够管用,他想,有些时候,法子不必光明正大,一击即中才是最要紧的。
这些话在落葵听来,却像是空青硬生生塞给她的一缕光芒,照耀出她心底最深的哀凉,是从此与江蓠生死难相见的悲伤,她觉出自己眸底湿润,忙微阖双眸,缓了片刻,脸上虽不露分毫,那泪却在心底逆流成隐忍的苦雨,她平静道:“不必,我早说过不要名分,不行嫁娶之礼,只跟你三日而已。”
空青倏然起身,身形快若疾风,掠到落葵面前,身上的玉佩叮铃脆响,他再难平静,眸光惊惶,声音陡然尖利:“你再说一遍。”转瞬却又咬着牙阴郁低沉道:“你不后悔。”
落葵轻轻摇头,旋即却又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会后悔的,现下她就后悔了,可若要她嫁给空青,她便不单单是后悔了,而是生不如死。
空青心中顿生绝望和狠意,吹熄了烛火,一把攥住落葵的细腕,半拉半拖的拽到床沿儿,连绣鞋都拖得没了影儿,反手就是狠狠一推,将她推到了床上,他突然就发了狂,口中满是血腥狠厉的意味:“你不后悔,好,那我也不必再顾及甚么了。”
落葵惊恐的瞧着空青,眼瞧着他双眸发红,喋血一般的脸庞,已吓得连颤抖哭喊都不会了,只抱紧了膝头,缩着身子躲在床角,她知道这是自己与他的约定,哭喊亦是无用,这是该她承受的,她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空青神情阴郁的踢飞了靴子,又一把扯掉雕花铜钩,猩红帐幔沉沉摇曳飞卷,落了下来。
此时他的虽仍旧恼怒绝望,但却没了方才那般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稍稍平静了几分,“嗵”的一声仰面躺下,宽大的正红婚装铺展了满床,他双眸微眯,静了片刻,察觉到落葵仍胆战心惊的缩在床角,不禁冷冷道:“宽衣。”
落葵惊了一惊,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