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也似这了无尽头的芸薹一样,梦也了无尽头,她四处奔走,张皇奔逃,不知出口在哪儿。
好似有医官一趟趟地来,一次次地灌药。
肚子并不疼了,不疼,是因了孩子已经没有了罢?
药极苦,她不愿喝下,便在梦里千万次地挣扎。
有人哄她,安抚她,轻拂她毛躁的乱发。
从前少有人似此时一样安抚她,极少。
记得怀王四年那个正月,才出来棺椁,人都没了一点儿的力气,就被陆商灌了一汤碗的碎骨子。
灌完了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暗室冰凉的地砖上蜷着,疼得打滚,疼出一身冷汗。
那时候没有人安抚过她。
若仔细回想,仔细回想也不过只有三人。
谢玄,怀王,和赵媪。
这世上待她好的人,原本也没有几个。
梦里再看不见谢玄,也再看不见几个孩子,谢婉只来过那两回,就再也不曾入梦了。
她的谢婉还活着吗?
茫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周遭的黑暗无边无际,莽莽荒原之中就只有她孤身一人。
孤寂得令人生畏。
昏昏沉沉的,总能听见有人唤她,把她从混沌的暗夜之中唤醒,也从雪虐风饕里唤醒,一声声地唤,唤她“阿磐”。
隐隐约约的,好似还在耳边说些什么话。
可惜她陷在梦里,什么也听不清。
可有了这样的话,知道身边有一个人,那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梦里就不再孤寂,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在梦里下意识地攥着一旁的人,攥得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攥出汗来也不肯松开。
梦里不知昼夜,困在其中也不知有多久了。
只知道一旁的声音渐渐清晰,知道有人会喂她喝粥,有人用微凉的巾帕擦她的脸,擦她的脖颈,擦她的柔荑,擦她的身子。
她在梦里也知道那是谢玄。
除了谢玄,谁还有那清冽的雪松香呢。
知道了是谢玄,也就不挣,不怕了,也就踏实,心安了。
真正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青鼎炉里生着火,暖暖和和的,要把人烤出一层薄汗来了。
雪松香果然就在一旁,就在她榻旁坐着,一双眸子定定地睁着,见她醒来,兀自舒了一口长气。
醒来,便为她端来一盏温热的水。
她睡了许久,似发过一场高热,可并不觉口干舌燥,想来被照顾得极好。
可眼前的人呐,那习惯蹙起的眉峰不见舒展,一头的华发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银色的光芒,那银色的光芒真叫她的心一阵阵地疼啊。
阿磐本能地去抚自己的小腹,抬眉问谢玄,“大人,孩子,还在吗?”
那人与她一同覆住那微微隆起的地方,那里孕育过谢砚,也孕育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孩。
她以为腹中空空,什么也没有了。
可那人温声应道,“她还在呢!”
心头真酸啊,自心头蔓延出来的酸涩一刹那就传遍了全身,传到鼻尖,传到眼眶,眼眶蓦地一湿,豆大的泪珠咕噜一下就滚了下来。
她问,“她还好吗?”
这个孩子先天不足,胎中才两三个月,就成日奔波受苦,即便还在,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那人说,“好啊,有子期在,什么都会好的。”
这可真是个强大的姑娘啊。
她把头埋在那人袍间,不愿哭出声来。这是幸事啊,是她的幸事,也是谢玄的幸事啊,欢喜都来不及,怎么能哭呢?
兀然淌着泪,那人轻拂她的乱发,“阿磐,是个小女儿。”
是啊,是个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