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捅了袁术一刀的京泽匆匆而去,倒没被袁皇后给宰了,恰恰相反,后者居然保持了一定理性,完全没有因为袁术之死而产生愤然之意。
但袁皇后也格外坚决的拒绝了返回中军的天子旨意,原因很简单,天子不足信!
从袁皇后的角度来说,天子当然不足信!
非只如此,袁皇后还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强硬要求——除去京泽、邓芝二人,公卿与公卿家眷必须都来后军这里安置,她绝不会伤害公卿大臣,只是借以自保而已,并会继续维持队伍随从天子南下江夏,可若天子不愿从此求,她便要鼓动身侧两位曲军侯连夜攻击中军了!
京泽目瞪口呆。
他是既无奈,又觉得莫名其妙……无奈的是,这个情况下,袁皇后还真有任性的底气;而莫名其妙的是,他根本想不出袁皇后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在中军那里看到自己亲父被杀,然后又董贵人逼迫,再然后又恰好有两曲得了她赏赐的军队没被邓芝唤过去所以趁势依附,但现在这种坚持毫无意义啊?
她一个弱女子,前夫死了,亲爹死了,亲弟弟和妹妹在别人手里,姑姑和姑父也站在对面,而最关键的是,她现在要对峙的恰恰是她的新婚丈夫!
为什么啊?
实际上,这也是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将这位袁皇后计算在内的缘故,因为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恰恰是她的杀父仇人,也就是她的新丈夫天子刘协。
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京泽试探了一下袁皇后的态度,又试探了一下其人身侧这几曲人马的态度,发现确实无奈后,只能回身禀报天子。
天子和太傅同样是目瞪口呆加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
而且,眼瞅着后军鼓噪不断,居然真要刀兵相加,天子和太傅反而没了应对之法。话说,他们毕竟是逃过一次难的人,已经见识过人心散乱后的队伍是何等恐怖,何况这是军队呢?所以要是真打起来,那无论胜负如何,秩序肯定都会崩坏!
到时候就没什么天子、公卿了,只有乱军横行,燃机天子公卿贵人俱为草芥!
“臣……”杨彪气喘吁吁,想了半晌,却只能仰头一叹。“臣冒昧辞行,且带公卿去劝一劝皇后!”
这就是答应了,偏偏刚刚宰了袁术的天子居然无法反驳和组织。
众人无奈,只能看着堂堂帝后在逃难路上闹出分裂之态,而汉室最后一点体统和人心也和袁术一样一刀两断。
公卿正好聚集在一起,倒省的再喊人了,而将行之时,杨彪却再度握住了京泽的手。而杨太尉还未说话,京泽便已经头皮发麻了。
“不瞒京中郎将,我之前一直疑你是公孙氏的间谍。”篝火之畔,小舅子袁术尸首之侧,表情茫然的天子身旁,杨彪握着京泽之手感叹而对。“但大局至此,我身体渐渐不行,所谓有心而无力,这才不得不渐渐倚重于你,而今日到了这个份上,足下能杀袁术而护天子,着实出乎我之所料……如此举止,便是足下真是公孙氏之间,也无妨将天子托付于你了。”
被自己皇后打击到不行的天子回过神来,也是一时无言。
而京泽更是无话可说……须知道,他之前是真的无奈,因为他得到的任务从来没有弑杀天子这个选项,而没有公孙珣的首肯,他无缘无故的怎么会选择宰了天子?实际上,这一次他获得的新任务只是宰了袁术而已!
那么在当时那种情况,只能说,那一剑乃是无奈之下最优之解了。
“我的身体,或许已经不足以支撑到江夏了,便是能到,也没有力气处置事情了。”杨彪幽幽一叹,复又扭头看向了天子。“至尊,将来真遇到生死关头,这个人是可以倚仗的!”
天子连连颔首,却并不在意……不是不以为然,而是觉得杨彪在说废话!
大汉朝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连皇后都造反了!公卿也要被皇后胁迫过去当人质,他身侧只有邓芝和京泽,而邓芝又是一个典型的文士,真正的大事不指望一直跟在身侧的京泽,还能指望谁?!
而杨彪继续握着京泽之手,却复又询问:“老朽记得足下一直都未娶妻,只有两妾一子,且都留在关西?”
京泽心中一紧,却只能颔首。
“既如此,老朽临行前有一策,或许能稍安皇后之心,以备将来解此事困厄,还请至尊允许,也请京将军稍为委屈一下。”杨彪终于引起了天子的注意。
“太尉尽管说来。”京泽愈发警惕和无奈。
“袁皇后尚有一妹,勉强及笄,也是老朽外侄女,可许虎贲中郎将为妻。”杨彪前半句话乃是面朝天子所言,后半句便转向了京泽。“等老朽和老妻到了皇后处,便如此提议……足下以为如何?”
京泽口干舌燥,而天子却是忽然醒悟,即刻颔首。
杨文先见到天子承诺,京泽也是默认,便不再多言,而是主动在杨亮的搀扶下引众公卿向北而去。等到夜间三更时分,果然袁皇后正式派人过来重申并提出了新的完整条件:
其一,公卿属后军,由皇后所领;
其二,皇后之妹许给京泽为妻;
其三,皇后之弟随天子与京泽行动;
其四,收尸袁术,不求入土为安,但求焚而入河。
天子早有所料,只能应承。
就这样,大将军伏诛,皇后却造反,而造反之后却不报父仇,不求弟妹,只是挟持公卿尾随而行,着实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想不通皇后此举到底能有何结果?却又无可奈何!
而又过了大半个月,十一月下旬之时,当天子一行人一分为二,相隔着十七八里的距离相后越过绿林山、云梦泽,来到长江畔的时候。这一日,后面的袁皇后却是忽然派大臣过来告知了天子两件大事:
其一,太尉,也是皇后的姑父,杨彪杨文先,见到长江以后,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已然死于江畔;
其二,她当日成婚于白水乡时便梦到夕阳入怀,醒来后一直身体不适,当时便猜测或许是怀了龙种。而今时今日,隔了一月有多,随着身体愈发不遂,却是大约应该真的确定是受孕了!
天子闻得此消息,既不知是该悲,也不知是该喜。但无论如何,却是彻底无措之余终于心下恍然起来。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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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断蛇丘,帝突起,擒袁术,腰斩于溠水,军中一时振动。然袁皇后予下宽和,素得人心,见父死,遂仓皇奔后军,后军皆吕布旧众,又因袁术忽死,乃纷纷从之……帝后交恶,各据兵马对峙,太尉杨彪为之解斗,乃约公卿从皇后归后军,天子居前领前军,始得行。及将走,彪先托大局于虎贲中郎将京泽,复大叹曰:‘帝后分裂,实时事所迫,各无为恶之念。然天子自行前,皇后质公卿,已然分汉室为二。断蛇可复一,汉室可再兴乎!’至江夏,遂死,谥曰忠。”——《新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杨氏世济忠贞,累叶公辅,大臣钜室,朝廷倚赖,不幸颠沛流离,间关险阻,防涉勤劳,可谓共矣!及汉室已颓,大事已去,燕势已兴,天命已成。而彪留子于燕,自死于江畔,可谓一命而偿汉家恩,不亦可乎?”——《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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