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新政权建立之前,盐政管理体制历经频繁调整与变更。
本朝太祖虽然没啥文化,头脑却超于常人,起兵时就即立盐法,置局设官,令商人贩鬻,二十取一,以资军饷。
建国后,六大盐产区逐被设立,并设都转盐运使司进行管理。
之后,又设七个小型产盐区,设盐课提举司。
东陵道乃流风国最大产盐基地,聚集在那里的大小盐商个个富得流油,最有钱的总商据说资产能买半个流风。
这话虽属夸张,但他们非常有钱,却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既然东陵道盐商富可敌国,总揽大小盐商事务与朝廷打交道的总商,自然是权势熏天。
而能成为总商的,也不会是一般人,要么与皇家沾亲带故,要么与朝廷上层官僚有关系。
东陵道道府敢开如此大工程,显然离不开总商的支持。
事本好事,但只要不上奏,就变了质。
周不宣没说话,静看奏本。
无声读完时,两眉已经拧得像蚯蚓。
百里钊见状,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何想法,尽管直言。”
周不宣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幽幽道:“异世史书载,汉高祖的侄儿吴王刘濞,利用特权在数十年间煮盐牟利,并以此增强实力。为了便于淮盐运出,刘濞下令开凿西起扬州茱萸湾、中经泰州海陵仓、东至如皋蟠溪的运盐河。那条运盐河将江淮水道与东部盐产区相互连接,让东部盐场的食盐能便捷通过运河集中到扬州,再转输至全国各地。刘濞的财富因此而迅速积聚,并为其之后联合诸王发动七国之乱提供了物质保障。”
百里钊从她手里拿回奏本,又细细看了看,之后许久,才忽然抬头,脑袋微歪道:“七国之乱?”
周不宣:“……”
她就像遇到“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孩子,永远解释不完。
区别是,家长不耐烦时可以一巴掌抽过去,直接暴力终结。
她却只能认命,把自己知道的异界历史讲解一遍。
不料,百里钊听后却丝毫没有紧张感,反而笑了起来:“挺好。”
周不宣:“?”
但随即,她便反应过来,“你是想……”
“没错儿,”百里钊揽住她的肩,笑意未敛,“开凿运盐河不仅费时费力,还要投入大把银票,既然东海城、广陵城如此有钱,又如此默契,咱们不如先观望一下。”
周不宣扭头瞧她片刻,还是没忍住,噗哧一笑。
百里钊摸摸脸颊,面露嫌弃:“喷我一脸口水!”
周不宣不理这茬儿,只摇头叹息:“你们真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省油就照不亮这个世界,”百里钊收起奏本,再次揽住她肩膀往里走,“你们那个空间还有其他关于盐业的前车之鉴么?说出来让我警惕警惕。”
“这……”周不宣想了想,“只要暂时别在大肥肉头上动刀子,基本不会翻车。”
百里钊:“?”
又听到一个新词,琢磨片刻,再结合她后面说的话,便明白了。
周不宣说的是清朝时期盐商的衰落。
作为国家重要的税源创造者,异世两淮盐商维系着中央政府在整个东南地区的统治根基,但朝廷也在时刻盯紧这块“大肥肉”。
清代乾隆以后,中央政府开始逐步加重两淮盐商的正杂课税,并以赈灾、助饷、捐输、报效等各种名义要求盐商出资捐款。
加之基层官员巧立名目,不断对盐商进行勒索,导致盐价上涨,私盐泛滥,纲盐滞销,财源枯竭,使得原有的盐政濒于崩溃边缘~~
清代嘉庆、道光年间,重税、摊派、勒索等,导致盐价高昂。
因各销盐区情况不一,课税不一,盐价不一,就出现了往来于各销盐区之间的食盐倒卖情况。
他们以此赚取差价,使私盐泛滥成灾。
私盐无税收,成本低,售价更是低于官盐。私盐一旦泛滥,官盐便销售不畅;官盐一旦滞销,盐商便不肯继续经营,甚至困顿倒闭。
盐商不肯运销,朝廷额定的盐引便因积压而直接影响国家财政。
听到这里,百里钊轻哼一声:“都是王朝走向末路的征兆。”
周不宣心道即便是鼎盛时期,又有几个不压榨百姓的真清官?越在基层,离百姓越近,越容易动手。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廉洁”这个词就像诞生出来的笑话。
没有最缺德,只有更缺德。这才是贪官与奸商的真实写照。
生受崇敬、死备哀荣的好官凤毛麟角,财德兼具之良商亦如金匿群沙,即便有,也被打压埋没。
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毕竟百里钊和所有政权一样,默许替她跑腿卖命之人在一定范围内的小奸小贪~~人心如此,你不默许,谁愿只因生命威胁而真正尽全力呢。
两人边走边聊,谁也没想到,开凿运盐河的事,会与熙众津~~那只上古凶兽~~饕餮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