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约莫是正午之前。
熙熙攘攘的贵族们十分反常地聚集在公爵的宅邸里,受下人们的指引,在预订的观影位入座。他们的神情十分兴奋,比起社交攀关系,他们似乎更期待“剧场”内要发生的事情。
“萨菲尔夫人,这边请。这是为您准备的上座,我们特地为您准备了卡斯蒂利亚商人送来的火腿,奥地利的干酪,勃艮第的葡萄酒。”
“嗯,还不错。小家伙,跟我讲讲,今天这要演的是怎么样一出好戏呀?”
其中一位华丽装扮的侯爵夫人品着红酒,随手挑了一块干酪卷着火腿做下酒菜。露出肯定的神色后,挑动着修长的睫毛,同一旁的男仆询问道。
“回夫人。是新来的年轻人第一次的亮相。”男仆答道。
“哦?这可有意思了。我最喜欢看小家伙们的第一次了,前些日子那些皮糙肉厚的老家伙们一点也不养眼~”
男仆抿了抿嘴唇,心想:捏麻麻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仗着自己是个富婆,天天没事就跑公爵开的这角斗场来看戏。都喜欢看这么血腥的运动了还嫌七嫌八的,别这么挑剔了行吗!不过男仆的嘴上,还是奉承着萨菲尔夫人:“夫人的品味的确超群。”属实是职业技能了。
另一边,守卫领着爱德蒙,穿过黑暗的砖瓦小道。这种潮湿的环境中,隐隐约约散发着血腥和兽骚的气息。大概是死去的人和兽太多,味道已经沁进石缝里了。
那隧道的光芒尽头,是一座巨大的方形角斗场。内墙墙体将这块区域悄悄地划在外墙之内,贵族们只需倚在两三层楼高的窗口,射箭孔,亦或是塔顶上,甚至兴许找个雅座,便可舒适地观看每一场角斗。
“衣服真好看啊,这小伙子,没想到还挺靓的。”那夫人说。
爱德蒙望了望周围,打量着周遭那些贵族的表现,多半是在品味自己的衣装。想到自己就如此沦为贵族们的玩物,脱离原来安稳的生活将要在这里搏杀,爱德蒙就暗下决心,这份仇迟早有一天要讨回来的。
即便爱德蒙的脸颊已经因为饥饿而显得瘦削,可他依旧笔挺地撑着那一身镶着金边的白西装。他打着标致的领巾,其上点缀着一颗红宝石。沁粉雕花的领子,两肋和后背还能见到那让人赞叹的玫瑰刺绣。
“真是好衣装。这金边,这刺绣,都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不花功夫,没有手艺,是得不来这样的正装的。”
“啊没错。”
爱德蒙一咬牙,心底飘过一层怨气。
“踏马的,这是老子结婚穿的衣服,是我妹妹花了好几个月特地为我织的·,挑着夜烛一针一针绣的,能他奶奶的不好看吗!”
没错,爱德蒙婚礼上穿的正装,是莉安娜亲手编织的。
“那么,这位可爱的年轻人,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呢?”
“夫人莫急。稍后您就知晓了。”
三头有成年男子那么大身躯的饿狼,自正对着爱德蒙——斗技场另一侧几十米远的牢笼被放了进来。它们个个目光凶狠,隔着老远就可听闻它们那令人战栗的嘶吼。这三匹狼露着尖锐的獠牙和鲜红的牙床,小溪一般的口水滴滴哒哒,浸湿了它们脚下踩过的每一片土地。
狼这种生物,一旦成群结队的狩猎,所带来的压迫感便大大超乎简单的一次函数关系,是呈指数级的增长。它们左右徘徊着,打量着面前这位猎物。不过数秒,三头灰狼便分散成三个方向一齐冲来。
“哎呀哎呀,第一场就面对的是这样的对手。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所以我说这些贵族,就是看美男子不顺眼~我说你们,一开始不都是只选一匹狼的么?这初战就献上三匹,看来你们很关照他啊?”
“这奴才不道啊!”男仆连忙装傻。
另一边,爱德蒙见状,深知仅靠手上的一柄铁剑无法与这三头畜生匹敌。说时迟,三头灰狼已经行将迫近。他机警地看了看四周——摆设着几个武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刀斧枪剑——唯独没有盾牌,仅一瞬他的心中就有了主意。爱德蒙拔出铁剑抵挡住了最初这一波扑击,却被迫陷入了近身战。两只狼分别从左右两侧咬住了他相应一侧的手臂,爱德蒙强忍疼痛,用右手的剑逼退左手的狼,遂即切换到左手持剑,一把向右手的狼刺去。这两头畜生各自躲去了当次攻击,与头狼交流眼神谋划好了下一波的攻势。众人能从这一波又一波的招架间看出爱德蒙的剑术功底,可这一回合一回合的战斗下来,伤口不断增多的爱德蒙开始逐渐落于下风。
“啧。若是这小家伙就这点把戏的话,可就避免不了成为狼群的晚餐了。那三匹狼,随便一头凭借体重就能将他压死。何况是懂得团队协作的野兽。也难为他了,不知他得罪公爵家的人哪里了。”萨菲尔夫人叹了口气。
“好极了,菲尔科,给爷爬!给爷死!”另一边,洛斯特则显得格外兴奋。
“就凭你们也想挡得住我!?”
“嗬啊啊啊啊!!”
紧跟最后一波招架,爱德蒙长啸一声,将四方贵族的胆都要吓破三分。这狼群松口一愣,他便使铁剑收入腰间的鞘中,接了一个三周半的翻滚,在架子上抓起一根长枪挥舞起来。
那一刻,他的右眼闪烁着紫色的火花。
“嚯,选了那种长枪。这和制式的那种带着斧钺的戟矛不同,是更加灵活的类型。那柄武器摆在那里,许久都没有人使用过。因为除了扎挑,这里的武士都不觉得这种轻佻的木棍能有什么别的用法。他当真会使那种长枪?还是说,狗急跳墙呢?”侯爵夫人此时又来了兴致。
“这还是母亲交给我的枪法第一次的实战呢。来自远方的祖师爷,请保佑我把!”
握着手上这柄长枪,儿时的记忆顿时流入爱德蒙的脑中。
“啪!”
“呜呜呜”
爱德蒙又被蕾奈西娅打了一顿。他的母亲在传授他武艺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面,爱德蒙终究是蚌埠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愿动了。
蕾奈西娅提着长枪,走过身来,摸了摸爱德蒙的脑袋。
“不要灰心,慢慢来。你这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妈妈是在哪里学到这样的技术的?”
“我是跟你外婆学的枪法。你外婆在她年轻的时候去过遥远的东方,这种灵活多变的枪法,是跟那里的人们学的。我小时候,听过她讲过许许多多那边人们的故事。有琉璃的砖瓦,有美丽的青瓷”
“哇这么厉害!”
“骑士不能死于徒手。为了你的梦想,多学点武艺总是好的。即使是一根树枝,一根木棍,你也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站起来,跟妈妈好好学!”
“嗯!”
“嗬!”
爱德蒙蓝宝石般的眼睛在烈日下映得锃亮,血战到底的勇气游动在他的经脉里,背负着游隼之名的男人不可能输给狼群!
三头灰狼一齐袭来,被划出的风轮割在肚子上划地生疼。受伤的野狼更加狂暴,带着怒火中烧的吼声自三个方向发疯似的扑来。
爱德蒙使枪一旋,枪尖掠地掀起一阵沙尘。破空的气势直掀得场上一震,吓地三匹狼唰地后退了三分。头狼却不遑多让,趁着硬直的架势亮起一爪跃来。尽管爱德蒙招架的时机十分完美,却顶不住狼群默契的同时进攻,他的背部被余下的两只狼紧紧地咬住。了解到自己当前的窘境,爱德蒙极速一躺。后方两只狼连忙松口以防被压在身下,滴血的伤口在灰尘遍布的土地上摩擦得生疼。几头狼见势又一齐扑来,爱德蒙盘枪一护,硬是在三匹狼的颈前划出一道血口,趁这退半步的时机,他借势一蹬又重新站起。
嘶吼一声,面前那头狼又要攻将过来,却不想被爱德蒙直直一枪捅在了肚子上,这枪势迅速得好似能切开奔涌的激流,刺得这畜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趁它两个小弟发愣的时机,爱德蒙蓦地起枪,使枪猛地往地上一扎,硬是将整个身体悬了起来。他挺着身子,吊在枪尾,双目通红,顺暨一发残暴的竖劈,在这白日下划出一道鲜艳的弯月,轰隆一声打在灰狼那脑袋上,捅的是一个魂飞魄散,直叫一个鲜血横流。
“好帅啊!!!”
“夫人!!小心坠落啊!!”
萨菲尔夫人激动地快要掉出看台,一旁的侍从吓得连忙将她压住。
完成首杀的这一刻,爱德蒙却显得格外冷静。他屏气凝神,用直觉读出了狼群的意识形态。
“像狼这样的畜牲,是没有玩弄猎物的趣味的。它们打猎,一定会冲着猎物的死穴去。”
“当你们不在我视野范围内的时候,一定瞄准的是我的后颈,对吧!?”
那枪还立在头狼的尸体上,却未等回过首去,众人只见一阵耀眼的白芒闪过,清脆出鞘的剑刃同时穿过了后方两匹灰狼的肚子。其中一只的前爪刚要搭在爱德蒙的肩膀上,却顿时失去了气力。爱德蒙冷哼一声,顶着剑格,回过身撇干了剑。那余下的两头灰狼只是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贵族们这才发现,爱德蒙这一剑出的是何等精准——直直地将这两匹畜生的心脏串成了串。这等恐怖的准头,别说是背身了,就算是正常的打猎,也未必能做出这等奇景。
“哈哈”
爱德蒙右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负荷滴滴哒哒地泵着鲜血,他大口喘着粗气,捂着创口,甚至能听见液体落地的声音。血红的左手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死角斗。
“总算是活下来了”
“好!好啊!!”贵族们纷纷起立,四下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久没有见到这般酣畅淋漓的打斗了。”
“真不戳。来之前抱着看畜生们进食的心,没想到,还是斗士获胜更加精彩!”、
“看戏的人,多少给我闭嘴吧。”爱德蒙喃喃着。
英维迪亚公爵同洛斯特也在远处眺望着。
“不错。看来这小子能给我赚不少弗洛林。”
“切,都特意加了两头狼还没把他杀死。”
稍息片刻,当贵族们有的还在相互议论,有的起身,准备收场了的时候——
“爱德蒙之眼·第二懒惰·吞噬。”
独自的低语没有让任何人听见。
爱德蒙的眼中觉醒了这样的讯息。一种野兽般的吞噬欲贯彻在他的全身,犬齿包裹着唾液流转着灼热的吐息。走马观花般的过往生活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番田地!?
他拿起那柄铁剑,剖开了一只狼的外皮。野蛮地割下那鲜红的肉啃食着。又捡起另一只狼,划开它的颈动脉,拽起它的身子,将其当作有机饮品开怀地使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