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英魂永存(1 / 2)

暮云四合的天穹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下压,沈安若凝视着曹杰逾的尸身,喉间渐渐泛起铁锈腥气。

铠甲尚有余温,曹杰逾身体却已僵硬如枯木——就在那一刻前,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声音,眼下已然扭曲了身形。

沈安若突得抖动,不是悲恸,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颤。

她的指甲生生掐着掌心,另一手紧攥着镇西军虎符,她无尽纠结、内心也无比矛盾,指甲与手心也形成了强烈的对抗。

片刻后,她的掌心已渗血,但,她又迫切想用这场痛来缓解自己的心伤。

她手中的半枚虎符是从曹杰逾的铠甲中掏出的,这也是上一刻才发生事。

可她掏出虎符时,明明还能感受到曹杰逾怀中的温度,现下再去用手触摸曹杰逾时,却早已冰凉生硬。

她不知这前后为何会有这般鲜明的变化,人之所以温暖可亲,全因这一人本就带着温度,如今这温度不在了,上一刻也在随着时间流逝被不断取代。

——时间,果真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存在。它可以残酷到极致,也可以冰冷如深渊。

缓缓起身的沈安若似已无力支撑身体,几度踉跄终在月华的搀扶下走出了营帐。

帐外,三十万镇西军相继集结,正以沈安若为中心围着偌大的圆。

他们在等她发话,纵使可能会听到不如人愿的结果,他们还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有时,答案并非是答案,更多得则是一份安慰。

——有了安慰才能明确往后的路,这路着实重要,也实在值得去期待。

天,还是不见天日,那厚厚的阴霾再加上三十万镇西军的强压,似要将沈安若的身体撕裂。

她无心无觉,灵魂散乱,仅凭着一副空空如也的身躯在风中凌乱。

她口中没有答案,哪怕是一句客套话或伪善的交代都没有,她就那般冷漠地站着,似孤泉霜冻,似落叶飘落。

直到皎月出,银光如鲛绡般浮在云翳间,堪堪漏出了半抹朦胧轮廓。

这光不是泼墨的亮,倒像揉碎了的玉屑,混着夜雾在沈安若的身上洇开。

树影将月光筛成零落的银鳞,攀上她垂落的袖口后,又淡得像宣纸上晕染的泪痕。

她下意识望向弯弯的月,弯弯的月似也在望着她。

这是她走出营帐后仅有的举动,大概是因月色独霸墨盘,致使她不得不去仰望。

她实在太需要光,暖暖的光。可月凉彻骨,就仿佛衣缕上的银辉也凝结成了霜花,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簌簌剥落,刹那间就能露出那锈迹斑斑的真相。

此刻,她的心的确已锈迹斑斑,却也在阵阵寒意下有了些许知觉。

——她该去恨。只因,曹杰逾就死在她眼前,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曹杰逾死前喃出着“阳谋无解,老夫必死也”,如今的沈安若岂不也正面临着一场死局?

——就算她能暂时保下曹杰逾,也绝无法复活齐麟。无法复活齐麟,圣上就不会放过曹杰逾,曹杰逾一旦被押回景都皇城亦会被一众朝臣逼死。

——可她又该如何向三十万镇西军将士交代?难道,要再三言明曹杰逾是自戕而死,与她毫无关系吗?

——曹杰逾曾说过,自己已与众将士商议过。她不知商议后的结果是不是要用一场死来了结所有,但,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三十万镇西军的恨意。

是的,是对她的恨意。

——若她不来,曹杰逾应也不会死,虽带兵投靠梵珞娅如同叛国,但曹杰逾却能保下一条命。

——曹杰逾为何不走?又为何非要等她前来?这里面或许有落叶归根的夙愿,亦少不了曹杰逾的一份执着,而这执着怕也是想与昔日的自己告个别,就像曹杰逾说的那样——镇西军和镇北军本就是一家人。

事已至此,沈安若自知绝无回转,但她必须梳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好杜绝更大的恶果出现。

“王妃,你已经在此站立许久了,镇西军的三十万将士都还等着你发话呢...你必要振作呀...”

这已是孤露第三十九次规劝,她没想到沈安若会回应,事实上,六大女将也先后劝过沈安若多次,从白天劝到晚上,从七嘴八舌、极度愤怒劝到声柔心累,但,沈安若始终都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现在,沈安若已将眸光瞥向了孤露,她仍有些恍惚,声音却异常平静,“想办法封锁镇西军大营,不能让任何消息泄露出去...这一点很重要,尽管我不知为何重要,但,我们必须要做到这一点。”

孤露眸光微愣,同时愣住的还有月华,面对沈安若突如其来的一语,她们感到既惊讶又可怖。

惊讶的是,沈安若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怖的是,沈安若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封锁消息。

不过,六大女将还是纷纷拱手,喃出了“得令”两字。

-

空空的营帐,空空的夜,空空的营帐中有着简单的陈设,空空的夜月下则是那三十万镇西军的不忿与屈辱。

沈安若静静地坐着,就坐在那由几根木头搭成的床榻上,榻边有铜镜,铜镜旁有水盆,水盆的九尺外是一张长桌,长桌上有一粗糙的?陶瓷水壶和一只素白的碗。

烛台在床榻的另一侧,微微的光映射着沈安若那微微的影,微微的影中却已无了齐麟的痕迹和气息。

她还不习惯这种孤寂感,与齐麟成婚以来,她习惯去追随齐麟的身影,就算齐麟不在,房中也满是齐麟的气息。

齐麟会在悄然间与她的倒影重叠,也会在不声不响下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这或许也是她不怕独守空房的原因,只因齐麟无处不在,也绝不会独留她一人。

如今,这习惯怕是要破碎了,一旦习惯成了不习惯也就意味着要有更多担当。

可,想要有所担当,又绝非一时一刻,就拿眼下来说吧,沈安若甚至都不敢再在曹杰逾的营帐中停留。

此处是一新营帐,她躲在新营帐中也代表着想要躲避...

就在某时某刻,她突然觉悟到原来这些年她始终都在踩着齐麟的影子走路。

——镇北王妃所下军令之所以掷地有声、果敢坚毅,全因她仗着齐麟的余威。

——镇北王妃之所以会受万民爱戴,不过是因她是顾英鸢的儿媳,齐麟的妻子。

有时,男子娶妻很重要,男子可以是纨绔,也可以是不学无术的恶少,但,他只要能娶到一位知书达礼、蕙质兰心的妻子,那所有人又都会重新看好这男子的前景。

可女子呢?哪位女子打一出生就是完美的?反倒只要沾染一丝污垢,就会被视为丧门星,使得众人避之不及,使得名门大户连连唾弃。

沈安若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那些运筹帷幄的假象不过是借来的烛火,而今烛台倾覆,连影子都成了扎进眼球的冰碴。

原来,她这些年所谓的从容,不过是笃定暗处总有人会替她兜住坠落的令旗。

就连铜镜中的自己都异常模糊,仿佛这世间压根就不需要她这个人,所谓的镇北王妃也从始至终都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