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滚地雷”唢呐李(1 / 2)

神龙冲浪里 陶凤鸣 1965 字 1个月前

“书记来咧。”薛家俩口子并排立在孝棚的气囊门下,见张书记终于走过来,夫妻二人赶紧哭丧着脸迎上去。这流水席大棚十米长、六米阔,顺长立在薛家门前的台阶下。孝门左右挂联:梅吐玉容含孝意,柳托金色寄哀思。薛志明接住张书记,石苗苗忙不迭地伸手用套袖擦拭靠背椅。

“嗯。”张书记缓缓坐下,薛志明忙把烟点上。“影戏还没来?”张书记环视着孝棚。这会儿不在饭点,吃席的客人很稀少。

“莫来么。”石苗苗撩撩蓬乱的头发,嘟囔道。两只眼泡揉得比核桃还大。

几个老汉围在一桌掀牛劲儿。

“村长,掀不?”一老汉头也没抬问了句,布满沟壑的瘦脸上,架着一副大的出奇的石头镜。

“你们掀。”张书记接过薛志明递过的第二根香烟别在耳后。“瞎子娃扎恁大的势?得了咧?”

“要不说啥呢?听老六说赵德娃评上啥个文化遗产了么。”

“评得上,评不上,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你说对不对,啊?”张书记用烟头点了点薛家俩口子。“上个月,给瞎子娃弄了个德艺双馨老艺人的称号。这是好事呀。”

“当然么,好事么。”薛家两口不停点头称是。

“去,让老六催催,说我说的。”

“哦。”石苗苗一路小跑过去。天色渐暗。大树下,隔着学校的铁栅栏门,郭警官和他的上海朋友还在那儿指指点点。

“晚上的皮影台子放小学校吗?”书记问。

“嗯,学校不是有个老舞台么,下雨咱也不怕。”薛志明道。“都说赵家班子家伙什多,祖上传下几大箱子宝贝,这回咱得连演三天呢,不是看你书记的面子能行?谁不知道,这皮影戏的台口就属农忙后最吃香了,不好请,非常不好请。”薛志明卟噜卟噜直摇头。

“志明,你排场呀,三个班子齐上阵。”

“哪里哪里呀,比不上书记腿上的一根汗毛。”

“有啥谦虚地么,你富咧,说明国家的政策好嘛。”

“就是,就是。”薛志明使劲搓手。

“掀!”老汉们的牌桌上一阵大呼小叫,能把人吓死。

张书记才发觉就一把唢呐在干吹,“咋就剩唢呐李一个咧?响班其它人呢?”他问。

这时,李少波已完全沉在了他的唢呐里。只见他双眼紧闭,偏着头,屏足了气息,将手中紧握的一把唢呐吹得是撕心裂肺的。那七星灶中不死不活的火苗子完全由唢呐撑着,才不至于完全熄火。两摞子几米高的蒸馍笼屉上,气若游丝。看火的女人坐在老远的阴凉地打起了瞌睡。

“刚吃毕中午的臊子面就都下山咧,说是有个急场子要赶。”薛志明也是一脸地沮丧。“也不怪别人,关键是咱自己一开始就定了三天么,谁知俩碎娃非要再续到头七,也多亏李师救场啊。”薛志明挑起大拇哥,“滚地雷,震破天,名不虚传。”

不知谁家的小姐姐带着个碎弟弟,蹲在七星灶的锅台边,双手支着下巴壳听楞了神。而李少波吹得愈发疯颠。

“搭戏台卖豆腐好大的架子,”张书记怒斥道,“别给他们开钱。”

说话间,薛志明摆上几个蒸碗,新开一瓶绿瓶西凤缓缓斟上,张书记呷了一口,放下小酒盅。

“志明,今早儿下葬是牛自发推的暗堂?”

“二蛋不敢下去,光大蛋一个蹬不动么。”

“有怂用。”

“咋咧,书记?”薛志明使劲搔着板刷般的寸头,脸上的沟渠横七竖八,没一条像样的。“咱们这皇峪、白峪沟里,方圆十好几个堡子,谁家的老人下葬入土,一般都是请老牛给推的呀?”他弯下腰,附在书记的耳边嘀咕道,“蹬拐洞到罢咧,关键再莫人会喷酒雾、封堂口么。”

“算咧,算咧,弄咧就弄咧,碎碎个儿事。”张书记一仰脖子,干掉杯中酒,薛志明立马把酒续满。张书记借酒力突然提高了嗓门,“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要讲迷信嘛,政府大力提倡移风易俗,新事新办。”他夹了一筷子菜胡乱塞进嘴里,“下次不允许,听见莫?”

“明白,明白。”薛志明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轮谁咧?”一老汉刚问,就见石头镜老汉“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一把牌全都甩到桌子面上。

“掀!”

这时,《上路曲》余音未了,李少波又起一个“豹子头”,引起老汉们的一阵叫好。石头镜老汉,放下手中长牌站起身,扯起嗓子仰头就喊:

“翠华山下七眼泉,四眼有水三眼干,有人揭开青石板,不成佛来便成仙。”这老二杆子双手叉腰,胸膛袒露,粗布短褂掖在腰间,肋下的两排精骨根根不含糊。

“好把式,剔一剔能切下三斤肉。”张书记用筷子点着白瓷盘中一整只油光焦黄的葫芦鸡,称赞道。

“书记,这酒这菜咋个像,还合口?”

“还是换上你自家酿的五粒儿吧,菜嘛,不要这鸡呀肉的,腻得慌。灰灰菜、神仙粉啥的,得行?”

“能行,能行。”薛志明急忙应承着退下。

张书记站起身,抖了抖干部服,背着手从牌桌边踱过去。

“村长,热不?”

“热个屁,好好打你的牌。”

他荡荡悠悠从大棚中间穿堂而过,几个帮厨的女人挤在角落一堆里叽叽咕咕瞎聊,专门从滦镇合盛楼请来摆桌的大师傅则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喝茶抽烟、摆弄手机。一点信号没有,抖音刷不成,急的慌。

大棚的西口,一群吃食的灰麻斑鸠轰地飞起,几只胆大的旋即又飞落回原地,咕咕地啄个不停。

张书记晃荡到牛自发家门前,一只黑猫在台阶边呼噜呼噜地念经。牛家的木门年久潲色,却还结实,铁门闩上未挂锁,门框左右一幅对联,字迹依稀可辩。

“风推柴门月是客,云飘山寨我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