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看起来更老了,整个人坐在那块木板上小小的一坨,缩在一个阳光都晒不到的角落里,萎靡、困顿,行将就木。他看起来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捶打他的那双腿了,只沙哑着声音交代着,“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家婆娘、我的大儿、幺儿……都是我害得……”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
他情绪激动,哽咽地身子都哆嗦,一双沟壑纵横的手死死拽着木板边沿,抠得指甲里都是黑乎乎的木屑和泥土,他费力地仰着头,脖子被拉扯地长长的,像是某种哀鸣的姿态。
这个头发斑白形容枯槁的残废老头,大抵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也隐约猜到了幺儿的命运,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终于愿意和盘托出。
那时的刘老汉,还不是刘老汉,只是一个刘家香铺的年轻掌柜,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大儿子,怀揣着对生活最美好的期待,落户盛京城。
刘家制香是家传,是绝学,是世世代代的积累,铺子里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日子也愈发顺遂富裕。
只是,盛京城太繁华了,繁华到迷人眼,也迷人心。年轻的刘掌柜就在这样的纸醉金迷里,被迷了眼睛迷了心智,欲望日复一日地滋生,就像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怎么都喂不饱……于是,某一天,当乔装打扮的男子出现在刘家香铺里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刚刚好。
这个故事有些长,毕竟涉及了两代人,他说话又慢,脑子似乎也有些不清楚,说着说着就要重复两句。宋闻渊让人搬来了椅子,这家里就这么一两张还能坐人的凳子,他冷着脸用袖子擦了,又一言不发地拉着元戈坐了。
元大小姐至今一头雾水,不知这厮又闹哪门子脾气,不过有凳子不坐不是元小姐的行事风格,她不仅坐了,还指挥着一旁的锦衣卫去马车里把她的零嘴盒子拿来。
刘老汉继续讲他的故事。
“走私的活,不是麻子接的,是我……我贪心,又胆小,干了几票就想抽身,觉得天高地远的,我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隐姓埋名,谁能找得到我?结果,人没了。”他的脑袋垂在胸口,脖子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沉沉压着,眼看着像要被压断了似的,他痴痴地笑,又痴痴地哭,神神颠颠的,“我知上了贼船,愈发胆战心惊,赚了银子也不敢花,全藏着,藏了几年,眼看着大孙子都要上学堂了……我让大儿带着妻儿离开……”
后面的话,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哽咽的颤音愈发明显,好几次呼吸急促地像是要背过气去,抓着木板的手青筋凸起,整个人连着那木板一起晃着。
很显然,再然后刘老汉再也不敢拿唯一的小儿子去试错,一辈子老老实实地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这把工具旧了,不好使了,他们又找了新的工具——刘麻子,而刘老汉成了制衡新工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