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在向我们下逐客令一般,我却并不着急,踱了几步,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突然抄起手弩对着店主扣动了弩机,秦公公惊呼了一声,伸出手想拦已经来不及了,那店主还跪在地上,头顶正对着我的方向,弩箭激射出去,正中他的天灵盖位置。
但弩箭却在离他头顶一寸远的地方被一只手抓住了,正是跪在他旁边的少年,就是店主的儿子。
“果然好手段。”我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秦公公的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刚才命人踹打这店主二人,不过是给埋伏在旁的杀手看的,他并不认为这二人就是凶手,却没想到我会突然向他们放箭。
我拍马上前,那少年扶着店主站起来,坐在了那个死去的宫人旁边,店主伸出手在那宫人鼻子下探了探,确认这宫人早已没了气息。
“还真是他。”皇甫泰转头看向秦公公,又看了看我,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走到店主旁边,他的脸像麹了的苹果皮的一样,胡子花白,但那一双眼睛却骗不了我,在我刚到这里和他对视第一眼的时候,就认了出来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摘掉了自己的帽子,撕开脸上的假髯和皮面具,正是前任京兆府尹公孙大人。
“是你?!”皇甫泰看着公孙大人惊讶道,随即却拔刀指向秦公公,“敢情公公早就安排好了,弄了个障眼法支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个小太监做成个无头案。”
“不是他。”我对皇甫泰说道,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公孙大人身上,并没有回头看皇甫泰。
“什么?”皇甫泰显得有些困惑。
“刚才那个逃跑的人,恐怕不是公公安排的,公公一早就知道是店主下的毒,只不过故意当着我们的面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就是想让我们相信凶手不是这位公孙老兄。”说着我指了指公孙大人。
秦公公见我戳破了他,反而大笑了起来:“是不是他已经无关紧要了,只是原本你不必掺和进来的,只要让咱家悄悄把他带回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你却偏要趟这一趟浑水,太在意对错黑白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给装进去。”
一个是前任京兆府尹,一个是贵妃宫里的太监,一个背后是宁国公,一个背后是宁国公的妹妹——皇甫贵妃,事情有时候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可越是简单的事情却总是透着不真实的假。
我看着公孙大人,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地却是没有说出来。
“走吧,公孙大人。”秦公公说着,骑上马,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皇甫泰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毕竟还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送您到天牢,咱家还赶着要回去跟娘娘复命。”
但紧接着,秦公公就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声不吭像是死了一般,抬眼一看,皇甫泰骑在马上,右手端着一个暗器,正在把那东西往腰里放,原来刚才秦公公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他突施袭击,饶是秦公公武功高强,在那么短的距离内,受到细小暗器的偷袭也来不及防备,看样子是毒针一类的暗器。
“你!”我对着皇甫泰喊了一声,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刚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什么你?疯了?!”我不禁诧异起来,倒不是因为他对秦公公出手,而是皇甫泰什么时候竟然开始用这样的暗器了。
我说话的同时,远处传来一个声响,是墨垣卫放出响箭的声音,应该是发现刚才逃跑那人的踪迹了,发信号让其余人过去包抄,看来众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皇甫泰朝远处张望了一下,说道:“侯爷,这死太监话太多,让他睡一会儿,您有啥要审问的抓紧问,过了这当口,可就啥也问不出来了!”说罢,他拍马往远处去了去,停在一处路口,盯着那些可能随时会回来的墨垣卫。
事已至此,我走到公孙大人身边,附在他耳边说略带嘲讽地说道:“勾结倭贼也算是宁国公的谋略?如你二位所说,我确实不能深涉其中,不然会坏事儿。”
公孙说道:“我今天来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来老朽之前的劝告侯爷也并没有听进去。”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或者说,我没想到他们会派你亲自来,因为你的出现等于直接让宁国公暴露了出来。”我说道,“再也没有可回旋的余地,勾结倭寇,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公孙笑笑说道:“不会再有任何余地了,我来是因为身边已无人可用,更是因为已没有任何需要保留余地的必要。”
“从那次廷议,我就一直怀疑宁国公和严邝是一伙的,甚至宁国公就是严邝的后台,可是···”我低声继续说道,“买凶杀人灭口,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凶手是他自己的儿子。”
公孙呵呵笑着摆手:“非是国公买凶杀人,我即使不说你也猜到了,国公和严大人是一条线上的,怎么可能杀他?”
“哦?那么魏国公就必须得死了!”我紧追着问道,“那个凌晨通过暗渠来往两坊之间刺杀魏国公的倭人,恐怕也是你们派的吧?”
“你了解魏国公其人吗?你似乎是在保护所有人,保护那些你根本不了解也不需要你保护的人。”公孙摇摇头说道,他的这句话虽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但其实也已经算作是回答了。
“还有当朝丞相!也是你们的目标?”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直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在魏国公遇刺后,紧接着元离也同样遇刺。
“那是那个老狐狸自己演的苦肉计,就算有人要杀他,他弄这么一出,谁还敢动手,还能堵了外人之口,省得有人怀疑他同魏国公不和,和刺客有什么联系,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公孙说道。
“刺杀国公,是灭九族的大罪,不过,看来你们也不在乎后果,你们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一边说,心里一边思索着,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宁国公是想借东瀛人的力量干掉魏国公,魏国公掌着五军都督府,那么,干掉魏国公的目的呢?再往下想,一切都似乎越来越明朗,“你们想造反!最终的目标是什么?那个宝座?!”
“错,错错,错了!”公孙狠狠地说道,“你完全错了,你还在想着那个宝座,是那个人在坐,还是别的人来坐,有什么分别,你们完全意识不到什么才是倾覆之危,国公?勾结倭寇?你们只会自欺欺人!”
公孙站起来,似乎有要走的意思:“告诉你吧,这个世上,从来不会有人真正地为别人而活,也不会有一个人会真正了解另一个人,我和宁国公、严邝等人也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不要高估了自己的判断。”
他离开那张桌子,走到棚外,又转身说道:“严邝原本想拉你进来,但宁国公不同意,我这么说,不是替宁国公开脱,只是陈述真相。”
“真相是什么?”我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们都处在迷雾当中,你若想知道真相,那你就得爬到山顶上去,比迷雾还要高的山顶,你上得去吗?”公孙说道,“即便上去了,真相也绝不是你想要的,那些真相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
公孙走到秦公公身旁,身手按在他的穴道上,将他弄醒,继续对我说道:“不要碰韩子长的事情,这是我的临终之言,也算是最后一句忠告吧,你应该好好活着。”
不过,他意犹未尽的,又说道:“你就那么笃定是宁国公派我来的?”接着便不再说话了。
秦公公醒转了过来,渐渐恢复了神智,看着走过来的皇甫泰和远处走来的墨垣卫,倒也并不生气,只不过他乌黑的头发和一袭白袍现在却沾满了泥。
那些墨垣卫已经抓住了刚才逃走的那个人,将其锁在囚车里,还驾过来一辆马车。
秦公公仍是笑吟吟的,走到我们面前,冲着公孙作了一个请其上车的礼节性手势,随后又冲我微笑颔首,跟着上了马车,一旁的皇甫泰却传来一声吃痛,用手捂着面颊,那枚用暗器激射出去的银针不知何时又被秦公公射了回来,只不过已经没了毒性。
对案情的调查又陷入了停滞,我明白,又一个人头即将落地,不,应该是很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