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老板那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在一天的工作之后还要干上好几个小时的副业,付兰却并无抱怨。让自己尽量忙一点,才没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之前旷工能没被抓,恐怕也得归功于他的勤奋。
这几天他眼里简直全是活,已经是上班上到班都畏惧的程度。
付兰洗了个澡,没碰电脑也没开电视,就躺在床上开始酝酿睡意。他已经尝过熬夜的苦果,再也不想依赖那种用电子产品把自己灌到麻木的入睡方式。
不过累了一天,睡意却没有如期而至。他睁眼望着窗帘花纹的投影,这才想起来自己忘掉了什么。
黑珊瑚上周末就已经动身前往灰岛,至今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这当然有国外通讯不便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打算事情办完后再联络。黑珊瑚的身手应该不成问题,不至于被抓到。
他们本来就鲜少联系,像最近这么频繁的互动都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一切都还安好的那个时候……
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但他还是有点担心。
付兰拿起手机,切换到另一张特制的匿名手机卡。
不是施宁语给的那张,而是他自己的。他没告诉施宁语,他很早以前就有相关储备,并且一直在更新换代。
然而在这一重保护之下,他还是没有发出那句早已打好的信息。
这时,对面却发来了一句话。
“什么,在想我的事情?”
付兰脸上闪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把手机扔到一边,蒙头大睡。
真是傻逼,居然会去担心那个狡猾的女人!
本来还想问问安魂曲的情况,现在也彻底没了心情……反正看黑珊瑚这悠闲的样子,他们担心的事一定还没发生。
手机没有理会他的嫌弃,倔强地响了起来。付兰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的飘窗上,按下接听键。
“不逗你了,说正经的。”黑珊瑚说,“安魂曲目前还算安全。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打算把她救出来,到时候能抽出一晚上帮帮忙吗?”
付兰果断地回答:“当然,这还用问。”
“好的。我需要再花几天来做准备,届时会提前一天通知你。”
“知道了。”
“那么,谈完了正事,要不要聊聊你的病情呢?”
“没什么好聊的,我认为上次见面已经都说清楚了,在这件事上我拒绝你一切形式的帮助。”
“不,我指的不是你的心脏。”黑珊瑚语中带了上几分复杂的情绪,“我说的是,搁浅后遗症。”
付兰沉默了,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却没有挂断电话。
“现在还剩哪些情感?”黑珊瑚问。
许久,付兰才闭起眼,黯然道:“不该剩的都剩下了。”
它们消失得总是那么悄无声息,他几乎都要不记得自己还拥有正常人格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了。
他甚至时常怀疑自己的记忆。
夏日的烟火与堤岸旁,何月第一次吻上他的唇时,他心中可曾涌出过爱意吗?
初生的付临星用小小的手握住他的食指时,他有喜极而泣吗?
病床前母亲松开他的手离去时,他有落泪吗?
他不敢确定。就连回忆这些时刻,都像是隔着一层灰色的障壁,在看一部掀不起内心波澜的默片。
他心里只剩对缺失的惶恐,似乎只有这惶恐还证明着他勉强算个人。
他大概曾经是正常的,否则就不会拥有过这一切。
当发现属于他的搁浅症状时,他犹豫过很久。如果注定要变成一具空壳,他就不该还心存可能治愈的侥幸,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爱上别人,甚至建立家庭。
又或者他耻于承认,这就是他挣扎的方式。利用他人情感的映照,来假装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也同样真实。
无论如何,值得庆幸的是,在患上绝症之后他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向这些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告别了。
“你呢?”他问黑珊瑚,“你的情况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