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王用汲说的关于内阁的消息,海瑞沉默的看着灶火里‘噼里啪啦’的灶火。
“你们同意了?”突然,海瑞看向王用汲。
“这,”被海瑞这么一问,王用汲一怔,然后无奈轻叹,“裕王殿下并不打算过问。”
不等海瑞询问,王用汲跟着又道:“自从你上次把清流和严党与二王之间,谁也没捅破的窗户纸给撕开以后,局势早就变了。”
“裕王殿下可不会管这些小事。”
“几位阁老对这件事的态度,也最多就是跟严党日常里的习惯争斗,拿来抨击而已。”
“我是就事论事。”海瑞不认为自己撕开二王跟自己麾下关系有什么不对。
“罢了,不说他们了,说说你的看法吧,”王用汲摆摆手,“目前人口买卖的港口,都设在瀛州府那边,皇上让你坐镇宁波府必有深意。”
“很有可能就是跟未来瀛州府有关。”
“平心而论,我不喜欢昆仑奴,”海瑞说着,拾起柴火扔进灶火里,“从理法上讲,人口买卖,太过不人道,有伤天和。”
“严家既然提出了用柔弱的倭人,去换强壮的昆仑奴,开垦荒地,可有想过日后荒地开垦完了,这些昆仑奴如何处置?”
“开垦一国之荒地,将整个国家都弄成灵田,虽说瀛州府并不大,也怕是没有个三五年,完不成吧?”海瑞说着,看向王用汲,道:
“我想你们必然不会让这些昆仑奴去种植灵物的,那时还是我大明军户百姓登岛,这期间,会增长多少昆仑奴?以后如何处理?”
“是打算给他们大明子民的身份,又或者是……”海瑞还说着,就被王用汲抬手打断,“刚峰兄,打住,你会错意了。”
“嗯?”听到王用汲这么说,海瑞一愣,会错意?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有伤天和是什么意思。”王用汲微微摇头,道:“听那天在裕王府的讨论,高阁可是没少怒骂严世蕃。”
“其实你思虑的这些,当时张阁老也提了出来,认为这些昆仑奴智力低下,肤色黢黑,若是为仙朝子民,未免有失体统。”
“不过严世蕃却说,这些昆仑奴购买的都是雄性,每一只都是被阉割过的。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说这些人太过不人道,有伤天和。”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会担心有后代子孙留下了,等荒地开垦结束后,再低价卖出去,或者是随便找个岛流放。”
听完王用汲的安排后,海瑞张了张口,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罢了,便随他去吧。”许久后,无语的海瑞微微摇了摇头,不打算插手此事。
“呵,”突然,王用汲轻笑一声,道:“我也是发发牢骚,发泄一些对严党的不满。况且此政策,皇上也没有任何看法。”
“说说朝堂吧,接下来听阁老们的意思,内阁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这次唐顺之和胡宗宪灭国有功,怕是会因此而进阁,这二人都是严党的人。”
“而裕王殿下,则有意提拔马芳和王崇古,未来武勋一方,要与我等文官分庭抗礼了。”
海瑞抬头朝着天穹看去,朝堂党争,永远不会消弭,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扰乱大明。
凡人铸错,遗臭万年。
修仙之人犯错,那便是人间灾难。
……
日本被灭国,严党施行灭种政策,在清流一方有心推动之下,传遍天下。
一时间,严党误国,泯灭人性的说法,就从民间江湖传开,严家父子更是从原来的大奸臣,大贪官,变成了可怖如妖鬼的存在。
甚至到了夜止小儿啼哭的地步。
嘉靖四十四年,二月二,大雨过后,空气中残留着一片湿意。
南京,国子监内。
一群身穿儒衫的博士围坐一起,说古论今,大谈国策。
“严党,非人哉!”一个须发皆白的儒衫老者拍着桌,怒声道:“我大明朝的内阁,都要成其一言堂了,奸贼,恶贼!”
“严贼误国,泯灭人性!”
“将倭人老病残全部赶去岛上,任其自生自灭,女人孩子,全部贩卖给西洋蛮夷。换取昆仑奴,还要求必须是阉割过的……”
“我大明朝,怎会有此等魔鬼……”
“是啊,原本大明一举荡平一国,这没什么,所谓杀生不虐生,何况是人呼?此举,以后诸国各邦,又该如何看我大明上国?”
“有失国体,老夫,老夫要上奏弹劾……”
一伙老夫子围聚在一起,大力的抨击着严家父子,细数其罪名,个个唉声叹气。
“说这些屁话作甚,倒是告啊……”就在众人情感大爆发的时候,突然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声音中有着刚刚睡醒的懵懂之意。
“何人鬼鬼祟祟,偷听我等谈话!”一个中年人豁然起身,冲着角落昏暗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麻衣长衫的中年男子,颠颠撞撞的坐起身,趴在桌上看着朝自己望来的几人,指了指那个怒视着自己的哼笑出声。
“我昨夜著书,宿醉于此,何来偷听一说啊?”说着,男子又拿起一旁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道:“反而是你们,扰我醉梦。”
“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一帮杂毛,着实可恶!”
“李贽?!”
几个国子监博士,认出了此人。
“竟然遇上这个烂人,当真是晦气!”
“你说谁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看到李贽后,刚才那个站起来呵斥的中年博士,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到李贽跟前大声质问。
“你一个区区学正,竟敢对我等如此无礼?!”
“还不速速离去!”
看着将自己围住的几人,李贽颠颠撞撞的站起身,一个个的指着几人,冷笑连连。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谄谀之臣、断脊之犬、豺狼朽木……尔等披上这儒衫,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你,放肆!”被骂苍髯老贼的白胡子老头气的浑身发抖,“信不信,老夫告上朝廷,告你一个辱骂上官之名!”
“辱骂上官?”李贽冷笑道:“你们在此辱骂内阁首辅,却要恶人先告状?”
“你!”被李贽这么一说,几人顿时一噎,一个个顿时不敢再说一个字。
别看他们嘴上说的厉害,但终究是不敢让严嵩和严世蕃知道自己等人的辱骂。
“呵,呵呵,”见几人噎住,李贽顿时发笑摇头:“无胆鼠辈!”
“碌碌庸人,妇人之仁,鼠目寸光!”
“尔等同情倭人,同情昆仑奴,岂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贽冷笑着,“不怕告诉尔等,小阁老的提议,在我看来,依旧仁慈!”
“要我说,倭人就应该被从历史中抹去,史书上都不应该留存其只言片语。甚至,除我大明之外,其他各族,都不应该存在!”
“尔等怒斥严世蕃此举,我李贽,偏偏要为他写贺表称赞,如何?”
李贽梗着脖子,满脸的叛逆与桀骜之色。他这一副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三十好几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也罢,”李贽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人益鄙而风益下。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跟尔等说再多只是……”
“浪费唇舌!”打了个酒嗝后,李贽又灌了一口酒,推开众人,摇摇晃晃离开。
“我李贽,不屑与尔等为伍,随你们去告,老子不干了……”
李贽就这么摇摇晃晃的闯入雨中,独留在场几个国子监博士脸色铁青的站在当场。
“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疯子!”
“哼,狂悖小人,竟然连严世蕃都吹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必须将其赶出国子监!”
“国子监,不应该有这种败类在……”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总之严党再一次的在大明朝扬名了,争议也越发的大了。
一些极端,叛逆,跟倭人有彻骨仇恨之人对严党的亡国灭种的行为自然是大为赞成。
一些心存善意,不曾被倭人侵扰伤害的人,自然是觉得此举太伤天和。
其中对严党抨击最甚者,莫过于孔家,当代衍圣公,更是直接写了一篇“讨严檄文”,怒斥严世蕃此举,并列举出严党种种罪行。
一时间,各方学子,学堂,纷纷响应。
然而对这些,严嵩父子却是丝毫不知,或者说是懒得理会,反正骂名多了也不怕。
至于死后是否有地府轮回这一说,眼前或许会有这方面的想法,但现在也没了。
以后,他们严家是仙族,长生不死!
在他们看来,与其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不如抽空修炼,再或者想着怎么瓜分瀛州府。
严府,后院。
严府很大,后院灵田,虽然嘉靖只批了一个院子大小,不过严嵩还是将其拓宽了不少。
一整个院子,中间是绿油油的灵田,被一分为二,左边种植的是灵米,右边是灵瓜灵果。
这些灵物种子,自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在小院边上,则有三个,看起来很是朴素的茅草屋。这三个茅草屋自然是严嵩、严世蕃和严绍庭,祖孙三人的修炼之所了。
深夜。
中间那个,属于严嵩的茅草屋里,严世蕃跟严嵩二人对着烛火,面对面对而坐。而在桌上,榻上,则是堆满了如山的公文。
烛火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照的很是高大,镶嵌在茅草屋的墙壁之上。
“爹,果然不出所料,各地藩王宗室,让他们将收上来的土地进行杖清,上交朝廷,迟迟不肯上交,派去监督的官员也开始出现问题。”
“不是无缘无故的被查出贪污受贿,下了大狱,要么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再要么就是拖延不办事,显然这些背后都是宗室的手笔。”
“而今年是免税的最后一年了,百姓已经开始急躁了,”严世蕃说着,拿起灵茶喝了一口,“不少百姓都开始找官府要说法。”
“一些百姓也已经在宗室的安排下,签了契,以后给宗室种田了。”
听完严世蕃的这番话,严嵩放下手里的一份公文,慢吞吞道:“再添一把火,把事情闹大一些,先让一些地方的百姓乱一乱。”
“给这些宗室一个官逼民反的罪责,至于闹出乱子,如此宗室的罪行才会更大,到时候收拾起来,也才名正言顺。”
“至于这些乱子的处理,就让赵贞吉担着。”严嵩说着,又拿起一份公文,“一年时间收田,一年时间做大,一年时间分田。”
“到了嘉靖四十六年,这土地改制的第二阶段就算是正式完成了,接下来……”说着,严嵩看向严世蕃,“你以为,接下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