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抬头,果然那海市里的城市已经消失不见,就只剩下那只船队和茫茫的大海。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船队,毛文龙彻底的放下心来,集中精力,想再仔细的看一看那支船队的模样,便听见城门楼下传来一阵的人声鼎沸,回头看时,见城墙下又爬上一群人来,领头的正是马上就要接任的新登莱巡抚武之望。
那武之望在十几位护卫下,喘息息地爬上了城门楼,一看见站在城门垛前的袁可立便问:“袁大人是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有敌来袭?怎么刚集结军队,现在又让解散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
袁可立回头笑言:“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把武大人都惊动了,刚才发生了一点小误会,以为有敌来袭,所以擂了战鼓,现在已经解除。”
“什么误会?竟如此儿戏?”武之望心里老大不高兴,自己正在城里欣赏仙境一般的美景,听见战鼓声,自己吓个半死,抬头观望战鼓响起的方向,便看见半空中出现的奇怪景象,好似出现海市蜃楼。
可登州出现海市蜃楼,并没有什么稀奇,在这个城出现海市蜃楼是常有的事,远不如这被云层压满街巷的登州美景好看。
可城门楼为什么要擂响战鼓?莫非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自己心里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也顾不得欣赏这千年难遇的美景,拼了命的往这东城门跑,跑的气喘吁吁,累了个半死,结果竟然是个误会。
袁可立一指天空中已经开始在消失的海市蜃楼:“武大人自己看吧,天上出现了海市蜃楼,老夫以为是敌袭,所以擂了战鼓。”
随着袁可立指示的方向,武之望这才看清楚远处那支庞大的船队,也是吓了一跳:“那……那……那……那是船队?”
“应该是船队吧,海市蜃楼里的景象,老夫也搞不清楚。可惜了啊,在最清楚的时候,老夫因为惊慌没仔细观看。现在冷静下来却离得远了,错失了良机。”袁可立语气中透着一些遗憾。
呆呆的看着海面上在高速航行中的奇怪船队,武之望看得出了神,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跺脚,唉声叹气的控诉:“袁大人你不厚道啊,如此天下奇观,竟然不叫老夫一起观赏。可惜这千载难逢的仙缘,被白白的错过。”
袁可立双手一摊,满脸的无辜:“老夫今日只是心血来潮,带学生来此观赏蓬莱美景的,哪知道会有海市蜃楼出现,这岂能怪得了的老夫。要怨只能怨老夫的运气实在是太好,随便出门赏个景,都能遇见如此仙缘。”
袁可立嘴里说着自己运气好,眼睛却看向了站在远处的那个,非要今天来这里看海的小子,眼睛里充满了各种不解和疑问。
海市奇观终是过去了,只搞了一半的半拉子烧烤,也因为海市蜃楼的出现,而变得索然无味。现在的人们心里只有了海市蜃楼的奇观,哪里还闻得到烧烤的味道。
眼看着时间渐晚,只得草草收场,袁可立夫妇也不回巡抚衙门了,反正所有的行李都已经上了船,印章信物都已经交给了武之望。老夫妻俩只带着两个婆子,五个丫头,十个老卒,住进了城东的迎仙居。
迎仙居的掌柜真是高兴的不行,赶紧把袁可立夫妇安排在了迎仙居最好的,全部换装了琉璃窗的豪华客房里。
当晚由程大龙出钱,沈有容出面,在迎仙居酒楼办了酒宴,宴请登州府大小官员地方士绅数十人,感谢众官员和士绅在袁军门巡抚登莱的这两年里的帮助和维护。也为袁可立告老还乡送行。
当晚,喝高了的沈有容也住进迎仙居,随行的也是十余个老卒。更奇怪的是,那毛文龙竟然拉着程大龙也住进了迎仙居,两人还住进了一间屋,一副要秉烛长谈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两条龙凑在一起,到底要聊个什么鬼。
五月二十二日,登州码头人声鼎沸,登州府官员士绅及一些闻信赶来送行的百姓,站满了整个登州码头。袁可立夫妻俩在沈有容的陪同下,登上了程风的小鸟船。
辰时三刻,鸟船起锚扬帆,驶离登州码头,随后东江水师的战船,登州水师的战船纷纷扬帆起锚,从左右护卫之事跟随其后。
袁可立,沈有容等人站在驾驶舱后面的走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登州码头,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惆怅。
“唉,今日一别,今生怕是再难回到登州。”沈有容叹息一声,情绪低落。
“你我都老了,精神头大不如前,理应让位,只是你我离开后,这辽东之事该如何发展。”袁可立,看着远离的登州,他的心事更多的还是担心辽东的局势。
此时的程风正和几个大孩子趴在驾驶舱后窗的窗台上看风景,程风也是坐过好几次船,出过好几次海的人了,平时出门也就四五条船,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从东江镇回来的时候,跟随毛文龙的战船一起也没超过十条。
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船在前面打头,后面跟着一百多条大小战船护卫的壮观场面,正在这里感叹好壮观好壮观呢,听见老师在那里,担忧这担忧那的。
程风可是个打小就爱插嘴,就从来没有因为爱插嘴被抽被骂过的人,听见老师在这里担忧,忍不住的就插了嘴:“老师莫要担心那些,您老现在已经致仕,那些事已经与老师无关。
再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什么事情总有高个子顶着。不管那辽东的风云如何变幻,辽东始终是辽东,它就在那里放着又跑不了,老师何必担忧,真正该担忧辽东局势的是椅子上的那一位。”
正在那里站着唉声叹气的袁可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那奶声奶气的小奶音,回头一看,程风就趴在那窗台上看着自己,小嘴正在那里叭叭叭的说教自己。
袁可立气不打一处来,两眼一顿骂到:“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爱插嘴大人说话,竟然说教起老师来了,你的小子得搞清楚,到底你是老师还是老夫是老师,看你这小子这老爱插嘴的毛病,肯定是打小没被人揍过。”
程大龙呵呵一笑:“军门真没说错,这小子打小乖巧,又聪明又能干,从来不给大人找麻烦,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被人揍过。”
沈有容也哈哈大笑:“军门你没觉得这小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吗?咱们现在都已经告老还乡了,不再是官身,只是普通的百姓,那辽东的事就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管得了的。
咱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到这小子家的学堂去,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当一个夫子,努力争取把这个小子及这些孩子们教育出来才是正理。”
话题总算是被岔开了,没人再去聊什么辽东的问题,话题全都转到如何当好夫子的事。
程风放下心了,这样多好,都别把心思放在军国大事上,只要这两个老头子开开心心的,自己就可以开开心心的了。
放下心来的程风,心里隐隐约约的还是不踏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什么坑来着。
船队东行三十里,跟随的船只开始转向,纷纷鸣炮致敬,海面上顿时炮声隆隆,响成一片。三十里相送终需别,袁可立看着一百多条战船排成一列,降帆停船目送自己远去,距离越来越远,渐渐的只剩下了一条船影形成的线。
两个老头子伸手擦干自己的两行老泪,转身回到驾驶舱里,强忍着不再向后观看。沈有容红着眼睛正想说几句,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左舷竟然还有一条船跟着:“咦,那不是毛文龙的座船吗?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袁可立转头一看,还真是毛文龙的船,气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简直是胡闹,这毛文龙是咋回事?不赶紧回去等待新巡抚的召见,咋跟来了?就是生怕别人不给他小鞋穿吗?马上打旗语,让他滚回去。”
程大龙一听老头子发了火,赶紧的出来解释:“老爷子误会了,那船是毛大帅的船没错,但毛大帅没在那船上。那船是跟着俺们回去改装的,船上指挥的是毛大帅的孙子毛永诗。”
袁可立听闻船上的不是毛文龙,总算是放下心来:“他那船好好的,他还要改装个啥。”
程大龙张了张嘴,没有敢说话,斜眼看了程风一眼,程风呵呵笑笑:“事情是这样的,大帅不是上过学生的这条船吗,看见学生这船的驾驶舱窗明几亮的,大帅喜欢的不得了。
想让学生帮他的座驾也改一改。也把他那条船改出个窗明几亮的驾驶舱来,学生想着这也不是个多大的事。便也就同意了,所以那条船就跟着来了。”
沈有容指着驾驶舱门窗上的玻璃窗:“就是把他那条船装上你这样的大块大块的琉璃。那条船怕是要花上万两,那毛文龙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程风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也没少给,还给了我们一套铁山镇的三进院,带当街铺面的三层楼房。”
“那毛文龙真会占便宜,他那铁山镇的三进院子值个屁的一万两,小子,你这是吃了大亏了。”沈有容嘲笑道。
程风嘿嘿两声:“没事的,吃亏人常在嘛,有时候缘分这东西不能用赢钱来衡量。现在看着吃亏,也许过些年就会大赚。”
“你小子倒是通透的很。老夫很是好奇,你这屁大的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心思?”袁可立笑骂。
“也不是学生通透了,是我大爷先答应了的,我自然不能反对。”
“确实是这样的,是毛大帅先跟俺说了,俺自然不能扶了毛大帅的意,也就同意了,这事风哥儿真并不知道。”程大龙你赶紧出声打圆场。
袁可立一挥手:“算了算了,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了,咱们喝茶。这船还真不错,竟然在船上还有热茶喝。”
谢天谢地,这事总算是过去了,大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已时末,了望手发来消息,前方发现养马岛,船只转向,很快驶入海峡,午时二刻,进入沁水河船厂。这时的沁水河船厂,午饭都还没有做好。
当天,程大妮等人在船厂核对账目,这船厂自打收购之后就没入过总账,正好借机核对入账。好在船厂账目本就单一,又加上宋得柱掌管这船厂钱粮以来,也是做了清点的,核实起来也比较快。只用了简单的一个下午,就把账目登记注册了。
程风也借着这一个空档的时间,跑了一趟宁海城,拜访了白府白老夫人。当天晚饭的时候,沁水船厂一间还算不错的大厅,就摆上了两桌丰盛的晚餐,宁海城里的士绅们就在这简单的场所里给袁可立,沈有容办了一场简单的接风宴,宾主相谈甚欢。
五月二十三日,人马再次上船,准备出发。袁可立发现今天要上的船竟然不是那条小小的鸟船,而是换了一条一千五百料的大福船:“咱们今天怎么不坐那条鸟船了?改了这条大船。”
“老师放心吧,这条大船也是刚刚才建造好的新船,试航了很长一段时间,绝对安全的很,船上一样的也有锅炉可以喝茶的。咱们坐这条船可比那条小鸟船要舒适的多了。”
进了驾驶舱,果然是比那条鸟船的驾驶舱宽大的多。不单锅炉,茶桌,圈椅一应俱全,竟然连躺椅都有好几张。这让袁可立,沈有容两个老头子满意的不得了。
袁可立躺在躺椅上,闭目体验了一会儿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这才问起程大龙来:“我昨日在船厂里闲逛,看见他们正在铺设龙骨,看到龙骨的长度长得不得了,最少也有二十余丈,你们这是准备打造五千料的大船?”
程大龙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子,那些船是不是五千料的船下官真不知道。下官只是听他们说那船造好后有九十米长十六米宽,至于具体是多少丈,下官说不清楚,这事得问风哥儿,这长度为米的叫法都是他定的。”
袁可立看看正在四处查看的程风,程大龙忙喊:“风哥儿过来一下,你老师找你。”
程风也是第一次登上这条新改装的大福船,正在那里转悠着四处查看改造的合不合理,达不达标,便听见程大龙的叫声,听说老师找自己,赶紧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满脸堆着笑:“老师找学生何事?”
“老师昨日在船厂里看见那船厂正在铺设龙骨,看那龙骨的样子,好像得有二十多丈吧,可你大爷说他也不知道那船有多长,你们是按米算的,你告诉老师这米是咋回事?”
“哦,这事啊,很简单的,一丈等于三米,一米等于三尺三寸三分。又等于十分米,一百厘米,一千毫米,一万丝米。”
袁可立心里一换算,好家伙,这长度都快赶上大明宝船了:“你大爷说你那船有九十米长,就是说有三十丈,可按道理三十丈的船,那应该有最少十丈的船宽,老夫听你大爷说那船的宽度只有十六米,也就是五丈多一点。这么窄的船宽,你们就不怕船侧翻吗?”
“那船看上去只是甲板上是一样宽的,实际上这船只水线以下是船头十六米,船尾十四米的流线型的船体。之所以把船设计成这样,就是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快船,航速至少要是这福船的三倍以上。
而且这船配套的帆就是我的小鸟船上的那种飞翼帆。飞翼帆只有配上这种流线型的船体才是绝配。因为船身瘦长,船的飞翼又小,船舶在航行的时候,船帆对前方空气产生的阻力就大大的降低,所以这种绝配的结构能让船的速度像箭一样的快。侧翻嘛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在水线下设置了减摇和防侧翻的装置。”
“你刚才说的什么流线型,啥叫流线型?”袁可立对第一个新鲜的名词就搞不懂了,可是老头子是个不耻下问的人,自己不知道的就会问出来。
程风用手比划了一个形状:“流线型就是像鱼一样的,船头宽,船尾窄,整个船身呈曲线向后收缩,就如同鱼的身体一样的,这样的船型水的阻力小,再加上利用空气动力学而设计的飞翼帆,大船建造好之后,跑起来会贼拉拉的快。”
“你说的这贼拉拉的快,到底有多快?”
程风诂算了一下:“这么说吧,从登州到东江镇,福船最少也要跑两天,如果那新船打造出来,最多半天就能到,一天能跑个来回。从我们成山卫到登州,怎么福船也要走三天,如果是那快船一天就能到。”
“能有这么快,那你这快船从辽东到福建,那不是连一个月都用不上?”
“辽东到福建也就一万里海路吧,哪里用得上一个月最多半月就能到。”
“好小子,照你这说法,那快船打造出来岂不是跟飞一样,唉,不对,小子刚才又说了一个啥空气动力学,那又是个啥?一个流体力学老师还没搞明白呢,又来一个空气动力学,一天天的,怎么尽整一些老师听不懂的词。”
“这不能怪学生啊,这是学生的启蒙先生教的,学生只能照着他教的去说。这错也不是学生的错,那肯定是启蒙先生的错。”程风很无奈啊,这说到新技术,那肯定就要牵扯到这些技术的新名词,自己一时半会的怎么理得清楚。
“老夫对你那启蒙老先生真的是好奇的不行,真不知道那老先生啥时候才会云游回来。否定人要好好的拜访拜访。”
“程千户,老夫有些奇怪,你们千户所的海防职责,就是巡巡海,防防海贼,你们又不是主力水师,要这么大这么快的船有何用?”袁可立觉的一个小小的千户所,竟然造这么大的大海船,是不是太浪费了些,这才看向程大龙询问原由?
程大龙心里直嘀咕:这船又不是千户所的,是俺程家私有的。俺哪里知道造的大船是干什么用的?风哥儿又没说。真是的,要造这船的人你不问,你老就盯着俺这个不懂的人问。
不管心里再怎么嘀咕,嘴上也不敢这么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又把眼光瞟向了程风。
程风也没有办法呀,只好解释:“这些年咱们北方天气不稳定,粮食总是减产,学生担心没有粮食供给这些村民,万一有人被饿死了,学生的罪过就大了。
所以学生决定造几条又快又大的船到安南去买粮食,这样跟着咱们千夫所的这几万流民就不至于被饿死。”
船队就这样在袁可立的十万个为什么中一路向东。现在的船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旗舰上有沈有容这个老船长,其他的每条船上都有五十名老船工,老水兵,再加上每条船上都有望远镜,夜晚行船已经没有任何的问题。
船队一路上马不停蹄,连夜航行,经过了一天一夜,五月二十四日辰时末,就在袁可立马上就要变成一名近现代的船舶工程师的时候,桅杆上的了望手终于传来了消息,发现了海驴岛。
程风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关闭了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应答器,对着袁可立躬身行礼:“老师,关于十万个为什么的事就说到这里,咱们已经到了海驴岛附近,马上就回家了。欢迎老师光临当年始皇帝望洋叹息的地方,天尽头。成山卫前卫守御千户所,寻山后守御千户所全体村民欢迎老师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