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陈苦着脸,道:“大师不要打趣我,咱能做出来那种不要脸皮的事么?”
百木傀儡摇头,“松烟邑这些年的风气越发差劲,许多店铺和居民,隔三差五办喜事,由头多变,恨不得连自家狗窝新添几只都要庆典,无非是变着法收钱!”
“招牌更改,我这脸都没地搁了,再宣扬出去还怎么立足!”谢陈羞恼道。
不料,百木傀儡想了想,居然劝说起来,“需得重新操办一场,你洗心革面重新开张,但先前募汇坊的烂招牌已经打出去了,暗悄悄改掉,反响不大。”
谢陈觉得青发老妖用词不准确,反驳道:“不涉及洗心革面,就是重头再来!”
“无所谓,大概是那么个意思,”百木傀儡摆摆手,道:“要大办,办好、办出风头,名动松烟邑!”
“有必要么?”谢陈莫名有些意动,但又觉得丢脸。
百木傀儡态度坚决,“必须办,不然换招牌还有何用?”他甩手扔出百铢萤金,道:“来不及选做礼品了,这些钱就当贺礼,嗯,这次我就不便露脸,你自己看着操弄。”
站在小院门外,听着百木傀儡用力关上院门,谢陈张了张嘴,手中萤金沉甸甸,是这位炼器师的关爱,可是,他那送完礼金就赶人的做法,分明就是也嫌弃这场第二次的庆典!
“我有一事想同大家商议……”谢陈深夜返回,不复少年意气,将几个人连带熟睡的乌鸦叫醒,声音微弱似蚊蝇。
大黑鸟急躁不堪,“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张大眼打了个酒嗝。
等谢陈默默取出那张新招牌,将事情阐述一遍,二人一鸟大眼瞪小眼,气氛诡鹬地沉默。
如果只是谢陈悬崖勒马,终于肯换掉黄铜大匾,他们只会拍手称赞,说不得张大眼当场就会再开几坛酒庆贺。可现在是,他竟然还想再一次开业?
“你定是操劳过度,神智不清,说出这些胡言妄语,快回去歇息,休要再提!”曲涛关切地劝谢陈先睡一觉再说。
张大眼摇头,让自己清醒几分,打着酒嗝摇晃过来,“掌柜的,生意再差也饿不死人,不至于想出这等歪门邪路,我是做不出……”
乌鸦呱了一声,额头前玄乌印记发光,“是不是被什么老妖怪夺舍了?性情大变,让我用老祖法力搜魂查探一番!”
它之前曾提过一嘴多办几次庆典的事,但那纯粹是浑话,如今谢陈真的有此打算,倒令大黑鸟爪子发麻,“太丢鸟了!”
咚!谢陈一拳将凑过来的乌黑鸟头打跑,撂下狠话,“二次开业典礼必须办,按百木大师所说,店面更换招牌是改头换面的大事,为何要改?还不是为了打响名声!既然如此,就不能悄然换掉了事,要让附近街坊、松烟邑父老乡亲们都晓得,不然他们还挂念着募汇坊,反就失去了意义!”
“一应事物皆以上次庆典为准,仪仗队、舞狮团、锣鼓爆竹不能少,宾客通知到位,总之,规格要高!”谢陈终于下定决定,“丢脸也要做,与萤金比起来,面子算什么?”
“不过,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就先不请了,像贾队长、吴家二爷、火净,不然名声要败坏到底。还有,这次的请帖,要特别注明,前来宾客只为共襄,不收礼金!”
“分毫不取!”
这句话终是稍稍挽回些颜面,张大眼和曲涛放松不少。
乌鸦垂着头,“不收礼,办庆典纯粹赔钱,瞎折腾!”
“好啊,那你腆着脸去收?”谢陈气道。
大黑鸟低声说道:“我意思是,咱们不主动索取,前来的宾客还能不给?他们主动送上,不要白不要。既然已经丢脸了,不如彻底一些,把脸皮扔掉!”
谢陈指着乌鸦,手指头都在颤抖,“你给我安心呆在店中,明天开始,我们三人重新去送请帖!”
他对大黑鸟不放心,这种德性,要让它去出面,非将事情办砸不可,宁愿让坐在木轮椅上的曲涛出动。
第二天大早,三人在沉默中走出店门,谢陈径直走到三仗河尽头,由远及近分送请帖,曲涛则先从近处开始。张大眼走进雾气中,形单影只,他要去联系一应琐事……
“太丢脸了……”走出茶庄,曲涛嘴唇颤抖,脸色发烫,他几乎无法鼓起勇气继续,刚才面对苏老板那种玩味眼光,他无地自容,虽然一再言明,二次开业不收礼金,但那碎落一地的尊严却怎么也拼不起来了。
“这个鸦三,我教他光明正道,怎么净出幺蛾子!”苏老板透过窗户,目送曲涛摇着木轮,走进另一家隔壁店铺,是那般的无力,他不由得发笑,“办庆典,邀请我等,你说不收礼我就真不给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不过,他这做法倒是新奇,可以加入我那老苏说经中,作为反面案例记载……”
谢陈大口吸气,敲响一家店铺大门,“段掌柜在吗?小店喜迎开业,特来相请……”
“又开业?前不久不是刚揭牌么!”
对面掌柜的眼神充满怀疑,和抹不去的鄙夷,定然是将谢陈当做那些纯为圈钱收礼之辈了!
虽然一再解释本次典礼不收钱,但人家冷笑连连,谢陈脆弱似纸皮木偶,肉与魂都被扎出千疮百孔,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是为了大计,不可半废,这才在六神无主中结束洽谈,行尸走肉般挪向另一家店铺。
段老板将手中请帖扔出去很远,“仗着有吴家铁铺的关系,胡作非为!”
账房先生在请帖上跺了好几脚,恨声道:“掌柜的,我们去吗?”
“老夫丢不起这人,你到时代我前去,随便说两句吉祥话,扔下二百萤金就赶快回来。”
“二百金?上次也才一百!”
段掌柜心中滴血,“看不出来吗?鸦三这狗日的黑心小王八蛋,费心费力二次开业,不就是为了收礼?”
看似寻常的一天在三个人的煎熬中缓慢度过,到了晚上,张大眼飘入后院,双目无神,魂魄似丢在外面。
曲涛更甚,眼窝深陷,木椅两侧的把手被他抓出了无数印痕。
谢陈蹲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黑鸟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刺激到他们,蹑手蹑脚合起门,吹了灯,返回库房呼呼大睡。
无论如何,老谢山货铺的名号在今日彻底打了出去,在附近的街坊中反应强烈,而鸦三大名更是如日中天,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光芒,挥之不去。
可以想象,待庆典过后,随着时间发酵,山货铺在松烟邑内必定是无人不知。
“恶名也算名声,能引来猎奇的客户,不算糟……”
深夜,谢陈辗转难眠,不断安慰自己。
又一日的清晨,店外锣鼓喧天,金童玉女排排站,红绸遍地,爆竹声中,鸦掌柜在一声声‘贺喜’中木然地回应,张大眼和曲涛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前来贺礼宾客的眼光。
唯有大黑鸟,没心没肺,“这些好心街坊,居然真的准备了礼金!”它收钱收到手软,统统拿下。
当夜,三个人早早休息,它独自盘算很久,笑嘻嘻,“二次开业的礼金比上次还多,什么时候再办他一场!”
至于丢脸什么的,它已经完全抛之脑后,反正是谢陈带着人在外面主持事务,与我这个二掌柜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