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是什么?
首先是消毒。
梁挽先是拿了一把晶莹莹厉闪闪的小刀,再从洞室中的某处拿出了一坛密封好的陈年烈酒,坛口一开,黄澄的酒雾像解了禁似的高中牲似的轰轰烈烈地弥漫了整个洞室,空气几乎也醉醺醺地摇荡起来,闻着人都有些晕头上脑,再拘谨的人都能情动开合起来。
他就拿了这乌亮晶莹、价值不菲的烈酒,往刀子上浇了一浇,亮腾腾的光晕照得小刀如一轮浸了酒池的弯月。
他就这么等了几分钟,完成了初步消毒。
然后,他再把刀子在滚烫的蜡烛上烤了一烤,完成了进一步的消毒。
……看这步骤是挺熟练的。
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你身上是安了《重生之江湖小仙医》一类的系统吗?
梁挽似看懂我的眼神,解释道:“我虽不是大夫,却也跟过一位姓罗的神医学过开刀的法门,我亲自为几位需要切除死肉的武者运过刀,为他们包扎过大大小小的伤口,所以,我才敢对关兄动刀。”
你这是在我面前倒履历?
“换作平日,我不会如此强迫你,但这旧伤现已拖累了关兄,早早处理掉,才能彼此安心。”
我伤口好了我是安心,可你咋安心?
抛开这些不谈,他若真师承罗神医,整个明州镇都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手术的主刀,那些野鸡大夫和他一比都是胎教水平。
像我这么一个受伤的武者,能遇到梁挽这样道德技术兼备的人作主刀,那是祖坟上冒火箭筒,下辈子投头等胎的幸运水平。
但我还是不同意。
我不能让他去处理我的旧伤。
我有一个很关键的理由要去说服他。
但我被绸带塞着口、勒着唇,被他用最温柔的手段剥夺了说的权力,便只能冲他用力缓慢地摇了头。我敢保证自己眼神中满是拒绝冷漠,其中必已凝着一种杀意。
梁挽看见了这层冷酷的拒绝。
他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
“我过去也曾遇到过受了各种伤的武者,他们就像你一样,没一个会同意我给他们治伤,提防我提防得和贼一样,而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救他们,救了也不会被领情,反倒遭一顿打骂,是不是太不值了?”
“但每次犹豫后,我又看得出,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真心不想得到救治,只是害怕所遇非友,所遭非敌,再被人暗算,再添几分新伤罢了。”
他话音一转,又微微一笑道:
“所以我想做这个不值的人。”
“如果我真的顺从了他们的拒绝,世上不过多几具尸体,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活蹦乱跳和我说话,也不会和我做上朋友了。”
等等,你那四个朋友难道是你强行救回来的?
……你不觉得,你交友的方式其实很有问题吗?
我还未细想,腰间先是一凉。
他就这么一刀,切在敏感的旧伤上!
刹那间,一种隐秘而骇人的痛楚,从腰部一点无可抑制地传遍了全身,且其中的各种感觉都加倍而强烈地摇曳起来!
若非牙关和舌苔之间垫着一些他用指尖一点点塞进来的绸带,这样猝不及防,我几乎会痛得把舌头咬断!
然后我才领悟到——梁挽从未犹豫过。
从他看到我的那处伤,他就已下定决心。
不放过它,要处理它!
他方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的腰身不再紧绷得像一条快要断掉的弦罢了。
梁挽开了一刀,就专注地盯我腰,像在盯凝一个要攻克的堡垒。他不停运刀小切、又用手指挤压,窸窸窣窣,像在我的腰间做一个三室一厅的工程。
表皮切了数个口子,像在一个堵塞多时的大坝上决了几个裂缝,淤血如被再度疏通的洪水似的崩流下来。
极致的痛苦猛砸在我的死肉与脉管上,又像是一种锋锐的愉悦在跳动。
就像爱和恨在人身上往往离得很近,常常让人分不清,生理的痛和快乐也因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而挨得极近,近到它们好像本来就是一个东西。
我的腰时而因剧痛而轻颤急抖,时而又想用伤口去咬紧那把刀,不让它离开。
一时间,洞穴里只有血液随刀子簌簌而落的声,和一个受伤的武者,被布料所压抑的窒闷呻|吟。
偶尔,还有一人如慈悲菩萨般,无奈且温柔的叹息。
刀声已停。
梁挽包扎完了伤口。
一圈圈雪白的绷带,随着他灵活的手指舞动,去束缚着那纤弱得过了分、苍白得犹如涂了漆的腰身。
被这般细勒慢裹,让腰不像是个腰,反倒像是成了一个精致的艺术品。
梁挽似乎也很愉悦,他处理掉了一个陈年的伤口,就像喝掉了一整坛密封的美酒,酣畅而又淋漓。
然后他一抬头,看向了我的脸。
他眼里的兴奋劲儿就去了大半。
因为我躺那儿,整个人在汗液里浸了一圈似的虚弱。
我瞅着他,但也只是瞅他。
我的目光应该薄得像是一张纸,我脸上大约也没有什么惊和恨,五官承载不起任何情绪,连之前那些鲜活的怒意都没有。
梁挽以为我把气憋在了心里,便有些虚心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勒口的带子解开,把口腔里面那条被唾液沾湿了的绸带拿出来,这过程中,还有一点儿清亮的唾液藕断丝连地黏在他的指尖和我的唇角,我是没什么,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帮我擦了擦,还用手指按摩了一下我脸部的肌肉。
最后,他甚至帮我解了身上的穴道。
可我还是没任何开口和动弹的意向。
梁挽眉头一皱。
他一下子读不明白我了。
就像之前能读懂的一本书,现在全是无序的乱码了。
“关意,你感觉如何?”
我不说话。
他紧紧地盯凝我,好像很希望我能说上一句话,仿佛我只要发出一个字,他都能被赦免一个天大的刑罚。
我还是没说话。
他觉察到了更多的不对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自捉到我以来所拥有的全部镇定与自信。
“是不是我的步骤做得不对,切错了地方?”
我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地如同机械应答。
“你在过程中没有犯错,你的每个步骤都做得很完美,你把淤血也放得很成功。”
梁挽如临大赦。
“但有时过程全对,也会是全盘皆错。”
梁挽面色不变:“敢问我犯的是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