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碎碎念(1 / 1)

“一会儿啊,你等着第一锅出来,给你姥送过去。”妈妈将包好的韭菜饼一个一个的贴进锅里面,在用铁铲子一一翻面,妈妈矮矮胖胖的,每次往前够都需要踮起脚尖,肚子都会磕在锅沿,每次都可以直观的看到妈妈肚子的柔软。

我看着这高高的灶台,真的很难想象,妈妈七岁时,站在小木凳上是多么艰难。

“妈妈,姥姥为什么要自杀啊,因为不能动了么”我偷揪了一小块面团,放在手里面捏着。

“还不是自己作,加上你大舅气的。”妈妈将锅里面的饼一个一个的铲出来,放进塑料袋里面,再往大锅里面倒上一瓢凉水,用刷擞就着凉水在大锅里面不停的涮着,最后再借着刷擞将水一点点抖出来,抖进大盆里,和进苞米面儿,这就是我们家黑子的晚饭了,妈妈一边麻利的干着活,一边嘴也没闲着的抱怨,“就让你大舅看那么一会儿,看把你姥气的,你说平常闷着不吭声,现在好了,成碎嘴子了,你说你姥都啥样了,现在过去和你姥抱怨,小时候对他多不好的,咋不好了,那小时候你姥爷就稀罕你大舅,没少偷摸的带你大舅出去吃独食去,那大白馒头,猪头肉,小馄饨,少吃了么,有一块饽饽都得先可着你大舅,每次回来就给我们闻个味儿,给我和你老舅馋的,我背着你老舅就去啃那后院子的葱尖儿,那时候多大,啃上瘾了,一个不注意俩人儿就一起栽地里面去了,被你姥发现,还拿大鞭子抽我,现在可好了,一直跟着你老舅住,也没用到过你大舅啥吧,平常你老舅地里忙,能指得上谁,你老姨就她一个身体好的闲人,宁可天天去打麻将也不照顾自己的亲妈,你大姨住的远,知道自己亲妈生病来都不来看一眼,她当初从马车上摔下来,有点轻微瘫痪,大伙儿谁没去看,谁没花俩儿钱,现在也就走路瘸点儿,一只手的手指头掰不过来,你说这样干啥活,在哪待不是待,家里也不是有金子需要盯着,咋么就不能过来照顾照顾自个亲妈,最后就你大舅了,就这么一回吧,赶上他不忙,我正好回家烙个饼,你姥就想着这一口,我面都没和上呢,就被叫回去了,亲儿子和亲妈打,嗯,你说说这是什么事儿,你姥这么多年用你大舅啥了,就你大舅住的房子都是你姥当初拿钱盖的,啥老房子啊,你姥现在住的房子,是你老舅老舅妈一点点求人盖出来的……”

我拿着小板凳坐在灶坑旁,视线一直随着妈妈移动,妈妈对我从来是没有隐瞒的,我就像是她的小垃圾桶,不论我多大,她都会和我说着她的抱怨,她心地很善良,就是特别小心眼,啥事都做了,可却败在了这一张嘴上,明明是帮忙的事情,忙也帮了却偏偏要抱怨上几句,搞得被帮忙的人也不想着感谢了。

尤其是她这个什么都说的性格,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直活在她为我创造的世界里,奶奶是坏人,最是重男轻女,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当初算命说我是男孩,我家特意新盖了房子,可就因为生下来发现我是个女孩,我家后窗户都没开,我爸直接提溜着四岁的姐姐,去我奶奶那屋,拿大棒子打了姐姐一顿,据妈妈说,姐姐的哭声比她的喊声还大,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是男孩,一直对姐姐很愧疚。

而在妈妈为我创造的世界里,姥姥那边的所有人都是好的,奶奶这边的所有人都是不好的,大爷家一个儿子俩闺女,大姑家二姑家都是俩儿子,三姑家老姑家都是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就我们家一个儿子没有,他们都瞧不上我家,所以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从没有和姑姑,大爷以及他们的孩子走的很近,也因为是最小的,所以有些也只见过一两次,最大的姐姐只比我爸小了一岁,她的儿子还比我大两岁,反倒是妈妈这边因为离得近,一直在一起玩,虽然会吵架,但彼此都很熟悉,至于老姨,大姨还有大舅,如果不是姥姥中风,他们在我这里一直是和蔼可亲的,我们经常聚在姥姥家,小的们一起打扑克,大人们一起打麻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关系也是融洽的,在我印象中他们都是善良的,可是越长大,越发现,我的世界碎掉了。

我没有再继续听妈妈的碎碎念,而是那些馅饼就去了姥姥家。

天都黑了,大猫都出来了,老舅老舅妈竟然不在家,只剩姥姥一个人在家,还好姥姥没有出什么事情。

“这些呢”姥姥看着我手里面拿着的饼皱眉道,“拿这些干啥,吃不了。”

“吃不了就剩下,明天热热再吃呗。”我坐在炕边,看着姥姥用一只手慢悠悠的打开塑料袋,拿出来一张馅饼,低着头默默的吃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呢,姥姥手腕上的血痕仍旧触目惊心,我咂了咂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你吃没呢。”过了许久,姥姥对我询问着。

“没,没呢。”突然的一问弄得我有点尴尬。

“这些呢,吃点儿。”

我看着塑料袋里面的馅饼,掉落的韭菜馅洒了一片,我的心里竟然有些嫌弃,也是那一刻开始,我不再相信人可以无限的善良吧,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就是会越来越矫情的,小时候姥姥嚼的方便面再吐出来喂给我,我都吃的津津有味,可是现在只是一些韭菜馅掉在了好的饼上,我就开始嫌弃,而且我竟然也学会了大人的那套表里不一。

“我不吃了,姥,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呢,我等我老舅回来就回去。”我嘴上笑着,心里面却很慌,生怕姥姥觉得我嫌弃她,哪怕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姥姥继续低着头默默的吃着,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面莫名的愧疚。

直到开门声响起来,我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老舅老舅妈,你们回来啦,拿我先走啦,姥儿,拜拜。”也顾不上好奇老舅老舅妈去了哪里,开了门就往外面冲,竟意外的觉得外面的空气真好。

回家的路上,不过就是过个马路的距离,我竟然走出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