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大人常讲,‘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我兄弟二人,都是元显公的属官:
你遥领淮南太守,我官拜广武将军——都是元显公看在舅父的军功面子上。
莫说你我,就是整个北府,也仰赖朝廷的粮饷养着:我们当兵的,当兵吃粮,吃粮当兵,碗里盛的是元显公恩赏的米。
年前我们入京,元显公命你喝酒,你推说不饮;令你舞槊,你借口有伤。敬宣,为人臣子,不是这个干法……”
“北府吃的是天下人的米,不是他司马一家的米。我自幼不爱饮酒,没来由被人用酒杯试探服从,就是我爹逼我,我也不喝。至于舞槊,舞他娘——我的宝槊只能杀贼,不会舞蹈!表哥,外人常说,‘敬宣不敬,无忌有忌’;人就活这一辈子,我们干嘛这么憋屈?”
刘裕熟视刘敬宣良久。
这小兄弟年纪不满二十,已然挂了淮南太守的名头。刘裕想,他这官职,他所拥有的东西,也并非靠着和北府其他将士们一个一个比数人头、也不是靠着军功公平得来的,而是北府统帅刘牢之的血缘赋予的。但这三杯酒喝过了,一席话听过了,刘敬宣在司马文思这些蛆虫的狰狞面孔衬托下,竟然显出几分亲切。他敢用官位和军权当众质疑种种不容置疑的东西,凭此一节,刘裕愿意敞开心扉把酒杯举起来。
眼见何无忌脸色愈加铁青,小将向弥,连忙转开了话茬。向弥快步出门,从门口马车上取回一个麻袋,重重墩在地上。向弥道:
“今有黄金千两,是我家敬宣将军相赠。将军敬重兄长虎威,又知道兄长以俭养德,日子过的素——特备重礼,愿与兄长深交。”
刘裕连连摆手,待要开口,刘敬宣打断道:
“阿弥,咱们说错了,他可不是什么寒微的人家。诺,瞧那地上卧着的白脸相公,那是京里的秘书丞大人;堂堂琅琊王氏,与咱们臭丘八不同,非亲非故,会折节与他往来吗?刘寄奴,好汉子啊,物以类聚,强人身边总有强人围着。”
“将军抬举我了。我刘寄奴无功不受禄,千金太重,我还不起。”
“本想宝刀快马赠壮士,那日武场所见,你刀马不俗;我想来想去,还是金银实际些。
你别多想,我不是有求于人,也不是有钱没处花,我是看不惯北府军里,能打的总是屈居人下。
点将台上,别恨老孙头,只是他这些年一直靠边站,在我爹身边说不上话,不敢擅作主张让你统管那几营流民。这个钱你拿着吧,军中掌印那几个却是认钱不认人的主,我平时与他们交恶,不愿亲自跑他们的门子,你自己去活动活动。等我爹回军了,我也好好和他谈谈,兴许有希望。
我也有私心。桓玄的前锋已经攻克武昌了,北府拉上去,战事一开打,我本部旁边的营垒,是让骄兵悍将统领好呢,还是让酒囊饭袋统领好呢?
你安安心心拿了这钱,我刘敬宣为人,一不用钱财收买人心,二不用尊严贿赂王侯。营中称职务,营外无大小,你若不在意,我们兄弟相称便是,不然这饭也吃的别扭。”
刘裕不是腻歪的人,只一拱拱手,举杯敬三人。酒又三巡,眼酣耳热,龙门阵摆起来,把那江南塞北、马尘驹影、干戈扰攘、名城宝刹,一一论说一遍。几人豪兴大发,又讲议西军、北府,数算天下英雄,指点大晋百年成败。刘敬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