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彷佛有人在我脑中当地敲了一声巨响,只听得见嗡嗡声。
我一动不动看着章洋,看他很自然地亲了亲许航的小脸,
“嗨,许航,我是你爸爸,我叫章洋,海洋的洋。你叫许航,在海洋上航行。你看,你妈妈多爱我,连你的名字取得都是和我息息相关,我真是受宠若惊。”
他看着我,目光里一片冰冷的陌生气息。
“许亦真小姐,是不是这样?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许航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他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妈妈,章叔叔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也有爸爸了?”他洋溢着一种极为兴奋的神采,满眼都是星光。他转头向着我喊道。
我无法指挥自己的手脚,也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
许航又叫起来,“家婆,家婆你怎么了?”
有东西轻飘飘的从我身上滑过,匍匐在地。我慌忙低下头,发现我妈妈无意识地侧卧在地。那一刻我膝盖一软,站立不住,跪倒在她的身旁。我的声音颤抖,几如蚊蝇一般低喃。
“妈妈,你怎么了?”
我推搡着她,她的身体随着我的手在摇晃。惊慌感如潮水般涌向了我。
许航被放到了地上,他跑着扑了过来。他一下扑倒在我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妈妈,家婆怎么啦?妈妈我怕。”
我将许航拢在身侧,搂紧了他,告诉他别怕。我颤抖着伸手去摸妈妈的颈动脉脉搏,还好,沉稳有力。我将许航推着放到一边,让他草地上坐下,然后我快速将我妈妈的身体躺平,俯耳倾听她的呼吸心跳。我去拨她的眼皮,有一些抵抗。我立即伸手为拳,用力在她胸骨处揉擦,拍着她的脸,尽力呼唤她。
漫长的十来秒钟,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也忘了呼吸。
妈妈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她悠悠醒了过来。我唤她,妈妈,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住。她睁眼看着我,轻声唤着我名字,“亦真”。我点点头对她说,没事妈妈,你刚才低血糖,晕过去了。
我的头顶,传来一人的声音,
“许亦真小姐,还有这位许女士。不得不说,两位的表演很精彩。请问演够了吗?”
我猛然抬起头,奋力朝此人喊道,
“你这个神经病,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的声音,是那么气急败坏,尖利刺耳。我不知道,我竟然可以在一瞬间集聚起那样的气力,喊出那样音调的粗话。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惊跳起来的话。
许航瑟缩了一下他的小身子。我心中一痛,搂住了他,轻声对他说对不起。
我妈妈抬了抬另外一只手,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着想要坐起来。我按住了她,让她继续躺好。我告诉她,刚才她的血压可能有点低,再躺一会儿保险点。我打开包,四处搜找巧克力。我的手,抖得不像话,撕不开糖纸。
我的身后,一个小小的身体依偎了过来,他抱住我,哭着说,
“妈妈你怎么了,家婆生病了吗?”
我回身去抱住小人儿,安慰他说没事。他从我怀里钻出去,跑到对面那人的身边,挥舞起小小的拳头去打那个人。他稚嫩的声音里满带着哭腔,“你是坏人。你走,你不是我爸爸。”
空气中传来我妈妈苍老的声音,遥远而漠然。
“航航,他没有说错。他是你的爸爸。”
我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空中。我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一弯腰抱起了许航,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制止了许航挥舞的小手,他的话音冷然。
“两位还请接着往下演,只是本人没兴趣观赏了。许航我带走一下,今天我父母要见他。”
说完此话,他双臂紧抱着许航,大步从我们身边走开。许航挣扎着呼唤我,“妈妈,妈妈救我”。我从地上跃起,往前冲了几步,一阵头晕目眩,我被绊倒在草地上。我抬眼看着那人抱着许航,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去。许航一直在哭闹挣扎,用力地踢他的身侧,可是他不为所动,继续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的力气,许航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转眼之间,他们走过了喷水池,消失在公园的尽头。
有人跪到了我的身侧,将我从地上拉起,抱入了怀中。她紧紧搂住我。
我茫然地问她,“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面前的这张脸,老泪纵横,神情悲凉。
我着急地问她,“妈,我要不要报警?”我踉跄着站起来,奔到不远处草地上的提包处,颤抖着手,四处搜寻我的手机。
“亦真,你听我说。章洋确实是许航的生父。许航跟着他,不会有危险的。”
我回身,不错眼看着我妈妈,看着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过,滴下。她用手背揩了揩。
“妈,我姐最近联系了你,是不是?”
她微微摇了摇头,几不可见。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许航的爸爸?”我激动地朝她大喊。
我妈妈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颤抖。
“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她临走之前告诉了我,孩子的生父是这个姓章的。他们俩是大学同学,谈过恋爱。俩人同居过一段时间,后来分手了。”
我呆呆地看着我妈妈的脸。我试图开口说话,但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清了清嗓子。等我能够再次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漂浮,好象不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
“妈,你说的这些,真的是真事?秦月她亲口跟你说过,许航的生父是章洋?就是刚才来的这个人,我同一公司的上级,这个叫章洋的人?妈,你确定,你没有搞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
她神情木然地吐出了一句话。
“是他,没错。秦月给我看过他俩一起的合照。我也看过姓章的学历介绍,网上有,时间也对得上。”
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妈,你到底有多确信,我姐告诉你的就是事实真相?她那张照片,会不会是被你问烦了,随便翻出来的跟不相干同学的合照?你也知道,她生完许航就一直心情不好,情绪不稳定”,我一下子抓紧了我妈妈的手。
“妈妈,秦月出国前,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书信,明确地说到了这件事?她在澳洲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联系过你?我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了。”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嚣着。我不相信,如果秦月肯告诉我妈妈许航的生父是谁,她会那样决然地离开中国,不留下只字片语给我。六年了,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有什么必要,需要单单瞒着我?
我向她乞求着。
“妈,我真的很想她。我求求你。”
我哭起来,跪到了草地上。泪水迷蒙中,我看到我妈妈看着我,满目哀伤。
“亦真你忘了,她说过,她要和她的过去一刀两断。要和我恩断义绝。和她的亲生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会撇下你这个,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先来联系我?你如果没收到过她的消息,那就是没消息。她一个人在国外逍遥快活,留下我们这些人,为她承担她自己应该承担的人生责任。”
妈妈向前将我抱住,我伏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任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
我们慢慢地坐到了草地上,妈妈伸手扶住我的双肩接着说,
“至于你姐为什么没告诉你,大概是把你还当个孩子。那个时候,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她不觉得你能顶什么用。可是,她错了。亦真,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替她谢谢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
“妈,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这件事,非要拖到现在?还有,你为什么又要委托旁人,四年前就安排我进阳光地产?”
妈妈的声音很轻,彷佛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恨极了那个人。”她看着我,目光空洞。“是的,我恨极了那个姓章的。所以,我不愿意说出来。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事。”
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了下去。
“为什么让你进阳光地产,是因为,那是你姐姐的愿望。”
妈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希望你,能有机会帮她看看,这个人过得好不好。”
她放下了手。她的眼圈发红,泪蓄满了她的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我觉得心痛难忍,抱住了她瘦弱的身子。
“妈妈对不起,你别哭。都是我姐不好,是她不懂事。妈妈,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我抱紧她的肩膀,用手轻拭她苍老的面颊,她也帮我擦泪。
有好一阵,我跪坐在草地上,搂住我妈妈,让她坐在我身旁,靠着我默默流泪。我的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转动。
微风吹来,四周的人们,享受着阳光和风,有孩子们跑来跑去。没人看到我们在相拥哭泣。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通知的章洋?”我靠着妈妈,轻轻问她。
“我给你们总公司写信,寄了许航的照片。每年寄两次。最近每个月都寄两次。”
“你对章洋说,你的女儿秦月,与他有一个孩子,就是照片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