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了,算准日子,心也狠了下来。
木门豁然推开,花朝浑身湿透,一进来就向地上跌去,祈君起身扶起,惊到,“花朝!”
她受伤了!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先去把门关好,担忧的走过来,什么也不问,替她褪掉衣裳,拥她入怀,“好些了么?”
“嗯。”
祈君看她肩膀一道伤痕,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打斗,“孤刹界的人?”
她点点头,“我本来想自己处理的,我以为她不会动手,谁知道真的打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否会生气她的自作主张。
她的表情让他又怜惜又好笑,摸摸她的头,目光又落在伤痕上,低头一个轻吻落在上面,语调中有着云朵般漂浮的温柔,“还疼么?”
花朝情动,小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喃喃说道,“鬼女说今晚必会前来。”
“你我都有伤在身,若是她来了,我们尽力便是,不能同生就共死,没有什么——”他表情淡然,心里动了一念,“你想不想念小劫?”
竹骨纸伞,红衣女子妖媚如狐。
青箬绿蓑,白发男子道骨仙风。
偏偏这二人并肩而行,青山雾雨,步履如风,转瞬到山前道观,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进来,守门的小道士看的傻了,任由他们进了门,向三清殿走去。
蒲团上的老道士仍然在诵着经,他们走上前,虔诚的跪下拜了三下,老道士停下诵经,转过身来,说道,“二位终于同行而来——”
“道兄,数月之前你我曾见过面,想必你也知晓当年之事。”
老道士颔首,喟然长叹,“我在三清像前俯首六百年,也无非是为化解当年罪孽,当年,师父命我将你从她身边骗来,囚居在苍梧山,当时年少,你求我许久,最终我还是不能离经叛道,没有放你,可是后来我看到你们离别时的伤心欲绝,才知道自己做下了了多大的孽债。若是当年我放了你,就没有这些波澜,这些年我一直在化孽。”
花朝听了非但没有伤心,心中莫名的有几分释怀,轻轻一笑,说道,“万般皆是命,此事与你无关,这六百年累你受苦了。”
祈君点点头,伸手握住花朝的手,加重了力道,看着老道士说道,“的确是如此,今日我夫妻遭逢大劫,我们既有前缘,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们收养了一个孩子,如今就在道观里,希望您能代为收养,若我夫妻二人能历劫归来,一定来接他,若是不能,还请道兄照顾。”
老道人点点头,“我见过那个孩子,叫做劫生,是吧?他不是寻常人,想必有些来历,罢了,我也不问,两位——”
唔——
祈君忽然捂住胸口,头痛欲裂,胸口滞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花朝扶着他,看他疼得脸上翻出青色,握着她的手加紧了力道,握的她手生疼,“又发作了么,又发作了么?”
“你们先随我来。”老道士一叹,带他们向房间走去。
小劫不知听谁说爹娘来了,跑出来,转过回廊,一头撞进花朝的怀中,花朝一笑抱起他,祈君却疼的受不了了,跌跌撞撞的向前跑走。
“娘亲,爹爹怎么了?”
她轻轻一叹,“爹爹生病了。小劫要乖,等爹娘来接你知不知道。”
“爹娘又要走么?”
“是啊,是啊——”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说,“爹娘很快就会回来。”
老道士看着这一幕,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当初,这一对有情人的劫难为何这么多呢,看她目光担心的望着祈君跑走的方向,似乎想马上追去,开口说道“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抱着小劫进了他的房间,他取下一卷泛黄的画卷,手一松,卷轴展开,杏黄道袍女子巧笑颜兮,是她年少摸样,旁边那首诗已然斑驳,她笑,“几个月之前见过的,我就好奇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当年,囚居祈君在苍梧山的时候,他便是日日面壁盘坐在山壁前,壁上不供仙佛,唯有这幅画,他日日膜拜,后来,物是人非,他失了记忆,这幅画便被我收下,如今物归原主,老道亦历劫圆满。”
花朝心中悲伤一片,想着他当时的模样,抿抿嘴,接过画,转手递给小劫,轻声说道,“娘把这个送个你好不好,你要乖乖等爹娘回来。”
小劫见她表情严肃,有些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伸出手,捏捏他的脸,哄道,“娘要走了,小劫听话,等有一日爹爹来接你,将这幅画给他好不好?”
“娘亲——”
他将孩子放下,对老道盈盈一拜,出门追了出去。
祈君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疼得翻滚起来,她飞身过去,抱起他,低头吻上去,雨下的愈发大了,她没有遮伞,大雨中现出真身来,龙尾若隐若现,盘踞在青石上,一道闪电横贯天际,轰隆隆的雷鸣想起,幸好此时山里无人,她是龙女,现身时力量惊人,胶着的唇下浅红的流光灌入,祈君的疼痛渐渐的平复下来。
山门前的老道士叹息而归。
咕嘟、咕嘟……
好熟悉的声音,碧海之中,她听了多少年,一股深深的恐惧盘踞上来,纠结在梦中的声音清晰极了,咕嘟、咕嘟……
“花朝、花朝——”
低沉的男声从耳边传来,她豁然睁开眼。
祈君摇醒他,目光冷沉,伸手指向窗口,不知何时,窗子已被封上,上面那道避雨符也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朵黑色的莲花,落在窗台上,未足手掌大小,发出冷魅的幽光。
她现身损耗太多,回来后本想小睡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这样睡沉了,清醒过来,褪下被子撑起身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估计在申时到酉时。”祈君走到窗边,看着那只花,谨慎的不去用手触碰,仔细观察起来,他一身浅白的长衫,眉头微皱,屋里没有蜡烛,昏暗的屋里,那幽光映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花朝也下床,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看那只花,“彼岸花,不知道世人为什么会传说她很美。”
祈君皱眉,“原来这不是莲花?”
“自然不是,”她盈盈一笑,轻轻说道,“她来了,不过她习惯在深夜动手。”
祈君点点头,孤刹界果真都不是寻常人物,这鬼女敢玩弄黄泉之花的,又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他并未睡着,想了大半日,心里倒也坦然起来,从怀里拿出玉笛,看着她说道,“现在方才入夜,我给你吹一段吧。。”
她浅浅的笑了,点头说道,“好。”
他将笛子横在嘴边,悠悠扬扬的吹起来,有些悲伤,花朝忍不住起身,站到他身边,一个吻落上他苍苍白发间,“你吹笛子的模样很让人舍不得。”
“娘子,其实我们很幸运,你知道么,有好多情侣到死了,才明白自己所爱,追悔莫及,至少我们能共同面对,是不是?”
花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眉眼都笑开,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轻声说道,“是啊、是啊——”
祈君坐下,没有看到那一瞬间忧伤的目光,细细的端详那支笛子,“我们会活下来的,我和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上天不会如此薄待。”
“是,鬼女是纵鬼之人,安魂之曲能安抚魂魄,你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又散尽修为,我先和她打,到时候你替我安抚住那么往生孤魂,我们未必会输。”
“应该是我来保护你。”祈君觉得自己有些无力,拉过她抱在怀中,又说了一遍,“应该是我护着你的。”
她笑着回应,“好吧,下一回,等你身子好了。”
淡淡的幽香一点一点的渗入山林,山里的小狐狸从窝里跑出来,疯狂的挠着门,呜呜的叫着,幽香渐渐的浓烈,窗台的那株彼岸花,一层一层的变了颜色,变得惨白如纸,花瓣上有清晰的脉络,可以看见里面缓缓流过的绿色浓稠花汁,诡异可怖。
花朝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小狐狸挠门的声音渐渐停止了,仔细听,可以听到它远去的呜呜声。祈君看了她一眼,大手挪动了一下,覆在她也放在桌子上的手上面,稍微有了一点力,微微一笑,“没事的。”
一反手紧紧的握住,侧过头来看他,浅笑着说道,“夫君,此生有你无憾,应战吧。”
祈君脸一热,只觉得她的眸子灿若星辰,明亮的快将他灼伤,她仰着头,无邪的模样,轻轻的说着什么,他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
点头,说,“好。”
几声细微的敲击声夹杂雨中传来,那是一种很像是敲木鱼,回音却好像石子撇入水中,溅起水花的叮泠声音,传入耳中,便化为一股细微却持久的力量,一下下敲在心上。
祈君感觉到压抑,可是他心中素来空明,反应不大,花朝脸色却有些苍白了,他拉她更近了一些,“你还好吧?”
她轻轻的笑,“没事,习惯了,过一会就好。”
他脑中闪过‘习惯了’的含义,没容多想,声音已经接近,停在了门边,异香扑鼻,连忙闭气,防止有毒,看见花朝果然好多了,恢复笑颜,在他耳边轻轻说,“一会我们交上手,你就可以吹笛了。”
她收回手,想要应战,他却没有放开,很认真很认真的拽过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小心。”
她点头微笑,“好——”
豁然变了模样,低吼一声,手一挥,大门碎成木屑,冰冷如冰的声音碎了一地,“出来吧——”
门外的少女被逼得退后两步,不愿让木屑脏了衣裳,此时站在那个大树上,斜斜的飞下来,站在她面前,墨色衣裳,凌乱的长发,招魂幡下已聚集了大量的魂魄,幽幽说道,“执迷不悟。”
“孤刹界,鬼女,”花朝冷冷的看着她,“动手吧。”
鬼女看着她,也倔强起来,“值得么?”
“少废话!”花朝的的红绳就缠绕上去,对方招魂幡一动,避开和她退到院子中,祈君追到门边,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蓝色的孤魂盘旋其中,鬼女招魂幡每挥一下,幽魂便聚合起来,两个人缠斗在一起,花朝并无败相。
他将笛子横在嘴边,悠扬的笛声便响了起来。
鬼女一惊,转身看过去,那人、那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黑夜之中,素衣随风飞扬,他的眉目慈悲而悠远,吹奏时隐然如九天之人,只这刹那间,花朝的红绳一紧,穿过肩膀,大朵大朵的血花绽开,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花朝,“花朝,你真的伤我?”
眼珠更加漆黑,招魂幡向地上一杵,顿时四野之内魂魄哀嚎之声不断,她冷冷的看着她,手心绽放出彼岸花,枝蔓缠绕住隔壁,爬过伤口,一瞬间,伤口已然不见。
“为了他,你抛弃了所有,现在竟然还伤害和你相依为命的姐妹——”枝蔓狠狠的打到她的身上,溅了一地鲜血,吼道,“值得么?”
魂魄闻到血腥的气味,蠢蠢欲动起来,花朝冷冷的笑,一转手,红绳飞出去,雨下的更大了。
悠悠扬扬的笛声始终未曾停歇,渐渐的穿透浮华,声音越来越大起来,魂魄的叫声渐渐低下,鬼女诧异的回眸,默默说道,“我懂了。”停了一下,这么一个犹豫,花朝依然一掌重重的拍在她的身上。
鬼女瞪大眼睛,五指张来,向她伸来,几下重击,让她一口血喷薄而出,祈君见她受伤,刹时乱了笛声,玉笛落地,到她跟前,花朝推开他,这样后背又被招魂幡击中,整个人伏在他的怀里。
她转身看着鬼女,赫然一吼,天地变色,雷电交加,鬼女有些害怕,退后两步,咬住嘴唇,说道,“你要同归于尽么,我不陪你玩了——”
刹那间隐匿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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