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比较大的那名小姑娘不愿说出自己姓名。
陈宸就给她取名为左芝,以纪念她飞快好转的左臂。
小的是个男孩儿,自称姓迟,家中排第四,因此叫迟四。
可是迟四太难听,陈宸想了个名,叫他四月。
左芝和四月其实都很机灵,只是遭逢大变,才变得沉默寡言。
此时无家可归,对救命恩人陈宸非常信服,对他言听计从。
陈宸的“装神弄诡”计划三人配合,执行的非常完美。
过程中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在三名作为策划者的孩子看来,实在令人捧腹。
顺带连左芝和四月的心理阴影也好上不少。
曲先生离开的第十一天。
这一日陈宸休沐,一大早在家练功。
左芝做好早食,叫他与四月吃饭。
饭桌上,左芝支支吾吾问道:“宸哥,你说天下为何会有那么多恶人恶事呢?”
这话倒也不假。
撇开初到长安种种新奇的见闻,细看市井浮华之下尽是脓疮恶臭。
诸如昏官当道导致百姓无处伸冤的憋屈。
又或者痴男怨女囿于门户之见而别离,负心人攀权附贵、抛弃妻子的丑态。
还有帮派逼良为娼、欺行霸市的暴行,游侠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一桩桩一件件每时每刻都在人所不知的阴影处发生。
这还仅是长安城而已!
陈宸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一名十二三岁的孩子解释。
他咽下一口稀粥,嘴里说道:“芝芝,这问题太大。”
“简单说,是因为作恶的成本太低。甚至作恶不用付出什么成本,反而有巨量回报。”
陈宸看着若有所思的左芝,感叹一句,“人啊,总想着不劳而获。”
左芝想半天,又问了个问题。
“宸哥,既然如此,谁能给别人定规矩,让作恶的人付出代价呢?”
陈宸指了指自己。
“我给别人定规矩,别人能听吗?我对着那些正在作恶的恶棍说:‘伤人者刑,杀人者死。’有用吗?一点用也没有。”
他想起前世今生的遭遇。
两世加一起已有数次,他实在看不下去,出头阻止恶人作恶,可是往往事与愿违,被追被打,甚至被苦主反咬一口。
陈宸便知道眼下自己力量有限,只能握紧拳头,装作冷眼旁观的样子。
冷眼旁观的多了,他心里积蓄了许多的火气。
“芝芝,大部分情况下人只能靠自己。”
“我打个比方,假如是一个官府严格执行律法的盛世,恶人伤人按照律法是要判刑的。”
“但是苦主自己却委曲求全,囿于种种原因不敢去告或是不想去告,官府又该如何替他伸冤呢?”
“若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那就更得靠自己,拿起武器反抗恶人。”
左芝抿着嘴唇,似是想通了什么,郑重地点点头。
迟四月只有七八岁大,还不能理解这么深的话题,埋头吃饭。
“芝芝,你想出城去看看城外的世界吗?”
“危险吗?”
“危险肯定是无处不在的。我们要把自己打扮一下,减少危险。”
打扮?左芝觉得陈宸很多时候有很多奇思妙想,偏偏有都很有用。
这天,四月守家,他们打扮成佝偻着身体的老头老太太出了城。
这打扮的其实并不精细,与“化妆术”差远了。
只不过不留心细看还真会下意识忽略。
两人出了城,也不走远,就在长安边上几里地转转,看看乡野百姓的生活状态。
长安周边,可谓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此时,两人走在阡陌上,碰到的劳作农民无论年龄大小,都很木讷,问话也期期艾艾答不上整话。
左芝对眼前遍地麻木不仁的眼神很是不解。
陈宸其实早就瞧出来左芝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是不知出什么变故才流落街头。
左芝就问陈宸:“为什么他们看起来……看起来不像一个‘人’。”
陈宸一声叹息,“你肯定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
“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左芝脱口而出:“民众可以让他们按照指示去行动,却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宸摇摇头:“我从来不这样认为,这是非常片面的解释。”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听我这样句读,是否意思截然不同?”
陈宸不等左芝回答,自顾自说道:
“如果民众能够理解和做到,就让他们去做;如果民众暂时不能理解和做到,就要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如何去做。”
他指着田间三三两两的农民。
“是从小教育的缺失,让他们的智慧灵光蒙尘晦暗。”
左芝嗫嚅道:“他们自己不教孩子,也不送孩子去读蒙学吗?”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不对,充满了“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她这几年命途多舛不假,但未遭难前锦衣玉食,夏天甚至有专人整晚替她扇风解暑。
陈宸倒是没有指责她飘在天上。
“一户人家供养一个人教育,且不说地主士绅对书本、对知识垄断的问题,光是付出的成本就高到难以接受。”